單翅鳥

你前幾天在遊戲里遇到了一種很難打的怪物BOSS,叫「蠻蠻」,它們有時合體,有時分開,要打敗它們,非常考驗團隊配合。你在網上搜索攻略的時候,發現這個叫「蠻蠻」的怪物設計取材自《山海經》,它就是俗話中,只有一隻翅膀和一隻腳,必須雌雄兩隻靠在一起才能飛的比翼鳥,常常用來比喻恩愛夫妻。

你一度覺得,自己是有過真正的戀人的,就像電影和小說里那樣,是真正純情的愛。

那個名叫「萬寶路」的女孩子,和你是在遊戲里認識的,消失了一年以後,又忽然出現,還趕了很遠的路來找你。

她說她是津水人。她在網上查了,津水離這裡有400多公里,那是她第一次乘坐大巴車出城,到這麼遠的地方。她好像挺開心的,告訴你大巴車駛入高速公路,雨水敲打著車窗玻璃,形成了一條條細細的水流,映著路邊飛馳著的田野山林的掠影啊,就像是在手腕上灌入了翡翠的經脈。

你覺得她講這些話,跟念詩似的。她講的時候,還托起她白皙的手腕,用另一隻手的手指輕輕撫摸自己靜脈的位置給你看,說就像這樣。

她講,一路上天氣很糟糕,車裡空氣也臭,即便車載電視上放著搞笑電影《逃學威龍》,車上的人們也都昏昏欲睡,好像只有自己既清醒又興奮。到了這裡,卻是晴天。

其實你沒有出過什麼遠門,也從沒坐過這麼長時間的大巴車,但你告訴她,坐長途車就是這樣的,習慣了就好。

去接她的時候,你遲到了。她給你打電話,告訴你她正站在車站一塊藍色的愛國公益廣告牌下面等你。她說她穿著一件藏青色的無袖上衣和一條白色的裙子,那是你們第一次見到彼此的真人。你知道她叫張小鷺,但你不好意思喊她的真名。你問她是不是萬寶路,她笑著問你就是龔梁嗎?你其實更希望她叫你天翔。

她的頭髮很柔軟,也很整齊,皮膚乾淨白嫩,尤其是小臂,會讓你覺得性感。你以前從未想過,小臂這個部位,還可以性感。你一直都很自信的,但是這次你很害羞,你想看而不敢看她脖子裸露的部分,她卻拉住你正在流血的手,皺著眉頭問你怎麼了。

你的右手握緊了拳頭,但是仍然有血從指縫間滲出來。

你告訴她:「剛剛下公交車的時候,我遇到小偷在偷老人的東西,見義勇為了一下,所以才遲到了,本來是準備早點兒來車站等你的。」

她把你的手慢慢展開來,你看見一條整齊的切口,順著掌紋的位置裂開,黑紅的血半凝結在傷口周圍,整個手掌和手指間都是臟污。

你發現她在看你的臉,你知道你的臉已經羞得發燙。

她說這得趕快包紮才行,問你附近有沒有醫院。

你告訴她你知道附近有間診所,她說那就去那邊。

她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紙巾,抽出兩張來,幫你簡單包了一下,你牽著她的手,往診所那邊走。

「那個小偷是什麼人,偷東西還帶著刀,你報警了嗎?」路上,她問你。

「不是,他偷了那老人家的東西就跑,我就去追他,然後我抓到他,讓他把東西還回來,他不肯,推了我一下,要和我打架,」你告訴她,「我包里隨時都帶著一把匕首防身,就拿出來……」

「啊?你拿匕首捅他啊?」

「沒有啦,我就手上拿把刀這麼握著,」你比畫了一個握刀的動作,「然後他見我流血都不怕,知道我肯定不是等閑之輩,就把錢包扔在地上跑了。」

「哦……」

她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你有點緊張:「那個……我帶匕首隻是防身用的。經常在網吧玩,你知道有時候……」

她打斷了你:「你是怕我誤會你是個壞人嗎?」

你用左手擦擦鼻子,點點頭說:「嗯。」

她說:「不是啦,我是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書,覺得你挺像書里提到的一種人。」

「哈哈,是嗎?像誰?」

你很開心,猜她會不會說出一個你也知道的大英雄的名字。

「我在《雨天的書》里看到,作者寫他家鄉那邊有一種叫『破腳骨』的人,他們也是隨身帶把小刀,和別人打架呢,從不拿刀捅別人,而是把刀遞給別人,讓別人戳他們的屁股。別人戳一下,流了血,他們就讓別人再戳,再戳一下,還不夠,一直讓別人戳到不敢下手,把別人給嚇跑,就算自己打贏了。」

原來不是什麼英雄,你有點失望:「這是什麼書啊,寫得可真傻,哪裡會有這樣的人……」

她笑了笑,就不說話了。

「我也喜歡看書,喜歡《三國演義》,特別喜歡趙子龍渾身是膽,」過了一會兒,你又說,「我還喜歡看美國恐怖大師斯蒂芬·金的書,特別喜歡《肖申克的救贖》,講越獄的,裡面有句話我印象很深——有一種鳥是永遠也關不住的,因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

「嗯,」她點點頭,指著一塊白底黑字的招牌說,「診所就是這裡嗎?」

「對,到了,就是這裡。」你回答她,她跟著你走進這間小診所,一個披著白大褂的老頭,站在玻璃櫃後面,背後是一個大大的黑色柜子,每個抽屜上,都貼著小紙片,寫著一味中藥的名字。老醫生正背對著你們,在其中的一個抽屜里,給來買葯的客人找幾張零錢。

「這裡的診所,和我最近在津水去過的一家好像,醫生長得都像。」她拉拉你的衣角,小聲笑著告訴你,你卻很緊張,問她最近是生病了嗎?

她搖搖頭,又不說話了,你覺得她好像有什麼秘密似的。

「喲!流這麼多血?怎麼搞的?」白大褂老醫生問。

「見義……」

「搬玻璃,不小心劃的。」在你自己沒來得及說出「勇為」之前,她搶在前面把話說完了。

「搬玻璃也不知道戴個手套?」老醫生沒好氣地批評了你。

包紮完之後,她問醫生多少錢,然後幫你付了款,你是堅持不讓她從自己的包里拿錢的,但後來她突然說:「你是我老公呀,不要這麼分彼此。」

你帶著傷,同她沿著一條貫穿你們城市的河流從中午逛到傍晚,你問她要不要去自己常去的那個網吧看看,遊戲公會裡有幾個元老,豬、山貓、小T他們,也都和你一起在那個網吧玩,他們聽說萬寶路要來看你,囑咐你一定要帶她去和他們見一面,你雖然答應了,但其實不太想讓她去,所以也只是象徵性地問問。她說隨便你,你說那還是算了吧,沒什麼好去的,如果他們在遊戲里問起,你準備回覆:行程太匆忙,只是路過,當晚就要回去。

你覺得,她是你一個人的寶貝。

你知道她今晚肯定不會回去了,你們就靠在河邊的欄杆上,你牽著她的手望著她,她抬頭望天。城市的傍晚非常特別,好像是為了你們準備的,厚厚的一層雲掛在遠處的天邊,彷彿一堵用棉花造的圍牆把城市包圍住了,又像一波停滯的海浪,在淹沒城市之前,被凍在了那裡。你覺得自己現在哪裡也不想去了,只想就這樣靜止著。

「我在這裡生活了20年,從沒見過這樣子的天氣。」你說。

「這種天叫陰陽天,是挺罕見的。這種雲一般只會在強烈冷暖氣流交匯的時候出現。」她向你解釋。

「你好聰明,」你說,「連雲都懂得這麼多。」

她靦腆地笑了笑,說是無意中從一個喜歡研究各種雲的朋友那裡知道的。

「雲還有很多種嗎?」你覺得自己太孤陋寡聞了。

「有呀,」她很開心地告訴你,「雲的本質雖然都是水汽凝結在空氣中微塵上的聚合體,但是因為所處高度不同所導致的氣流、氣壓、溫度條件不同,會呈現出各種各樣不同的形狀。僅僅是氣象學上積雲、層雲、捲雲的詳細分類,就有二三十種,再加上太陽光線照射等原因所形成的各種奇觀雲,種類就更多了。」

你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就說:「餓了嗎?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你帶她上了一輛摩的,在這座自己生活了20年的老城裡穿梭,你細心地給她講哪裡是最繁華的地方,哪裡是一家全國聞名的老店,哪裡有一口宋朝留下來的老井。你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講給她聽,卻發現原來自己對這座城市並沒有那麼熟,除了網吧,你20年的生活都過得比較敷衍。最後,在夜幕落下的時候,你們下車,她付給摩的師傅18塊,你拉著她穿過一個個攤位,去找一家你知道的好吃又實惠的大排檔,你們點了一大把竹籤烤串,有牛肉、羊肉和五花,她說吃起來都像豬肉,還有鐵板香乾、烤茄子和光頭粉,她說好吃。

你點了兩瓶啤酒,這當然不是你第一次喝啤酒,但你覺得這是喝得最開心的一次。萬寶路也倒了小半杯,最後沒有喝完,讓你幫忙喝掉了。你覺得真好,就像一對不分彼此的夫妻一樣。

酒足飯飽之後,你躺在塑料椅子上,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摸摸口袋就想起來了:「我去買包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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