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彎彎曲曲的地道里陰暗潮濕,瀰漫著令人厭惡的氣味。

每次踩到鋪著石塊的路面,鞋子就會喀喀作響。石頭壘成的牆上嵌滿了小燈泡。隨著前行的步伐,我的影子時而落在後方,時而伸向前方,如此往複循環。

走到地道盡頭的T字路口時,我停住腳步,取出夾在腰帶里的地形圖,湊近燈泡細看。地道從陸軍醫院資料室的更衣櫃起頭,像迷宮一樣七彎八繞,通往總統官邸。如果地形圖正確,那麼在T字路口選擇右轉,就能從官邸內的某處出去。我這一路走來,地形圖還沒出過錯。

我把圖塞回腰帶,選擇了右邊的路。通道稍稍變窄,有了少許上升的感覺。走下小小的五階石梯,再前進約十米,往上爬十六階,便來到了盡頭。

我伸手去查探堵在面前的石壁,發現右下角的石頭按上去有點鬆動。

「就是這裡了——」

我緩緩地對石頭施力。

隨著咔嗒咔嗒的鈍響,擋在面前的石壁開始下沉。我借著石壁上方出現的縫隙窺探對面,昏暗的光線模模糊糊地映出了陳列著瓶子的木架。

葡萄酒的地下儲藏室嗎……

看來是通往地下酒窖的。酒窖里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石壁降到底後,我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酒窖。一排木製的架子沿牆而立。冰涼的空氣里透出一股子又甜又苦的霉味。酒窖中央有張古舊的木桌,兩側也放著葡萄酒架。

我從木架之間穿過,來到酒窖的出口。石造的階梯向上延伸著。我剛抓住鐵扶手,扶手底部就發出了嘎吱的聲音。

有光從階梯上方照射下來。石階的上方是一扇帶格子的木門。我握住門上的大把手,一邊從格子之間窺探另一方的走廊,一邊緩緩開門。

深夜的總統官邸安靜地沉睡著。

這裡是官邸內部,梨紗曾硬闖過無數次,但總是被敵人殺死而不能如願。我這一路走來,才是遊戲的正確路線。任你反覆攻擊多少次,不走這條路就無法進入官邸。

不過,聽笹森貴美子說,程序已經改過,玩家也可以憑藉暴力侵入——

我掃視著向左右延伸的走廊,左邊是廚房,右邊似乎通往餐廳。我朝餐廳走去。大片的地毯在長明燈的青光下呈現出奇妙的色調。不知從何處隱隱傳來了狗的低吠聲。

寬敞的餐廳有三扇門。巨大的長方形餐桌被十三張高背椅圍在中間,桌子的正上方垂著一盞枝形大吊燈。牆上掛著戎裝軍人的肖像畫,彷彿是為了威懾圍桌的就餐者。畫中人大概就是莫基瑪夫共和國的現任總統。

我猶疑不定,不知該從哪扇門出去。現在雖然是深夜,但官邸內應該駐紮著衛兵。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就必須投入戰鬥。那樣的話,我潛入此地的目的便無法達成。

我此行是為了救出被軟禁在官邸某處的約翰·E.巴德博士。

我決定試著打開最裡面的那扇大木門。我緩緩轉動門把,注意不發出聲響。推開一道縫後,便湊上去窺探外面的情形:是一條走廊,能看到若干房門。

應該找一下樓梯。很難想像巴德博士的房間會在一樓。但從走廊上看不到樓梯。

我小心翼翼關上門,走向中間那扇最大的門。我抓住門把手,緩緩前推,對開門的門板「喀嚓」一聲發出了輕響。

是這裡了……

門後是一個樓梯井式的大廳,一溜椅子沿牆左右排開,厚厚的地毯上擺著一張張圓桌。正前方的左右各有一座樓梯,盤旋升至二樓後便再度會合形成了一個平台,像露台一般向外突出著。

確認大廳中也空無一人後,我走入這扇門,謹慎地沿牆前行。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我沿著左側樓梯一階一階地穩步上樓。

到了二樓,我迅速躲到大雕像的背後。一個黑人士兵正在二樓寬闊的走廊上巡邏。

我伏在地毯上窺探士兵的動向。他慢慢地從走廊的這端走到那端,來回往返。只能在他背對著我時採取行動。

我在雕像後凝目觀察斜對面。那裡有扇開著的門,門後另有一座樓梯。去那裡需要橫跨這條走廊。

我盡量蜷縮身體,待士兵靠近。當士兵落在地毯上的影子改變方向時,我立刻從雕像後爬出,眼睛死死盯住向另一側走去的他,匍匐著橫穿過走廊。待士兵抵達走廊的另一端、轉身朝向這邊時,我正好到了門後的樓梯前,便一鼓作氣地跑了上去。

和二樓一樣,三樓也有一道通往深處的走廊,那裡也有一個士兵。不過他沒在巡邏,只是在走廊最裡面的那扇門前擺了把椅子坐著。

就是那個房間嗎——

士兵的存在,明示了巴德博士所在的位置。

那麼,我該怎麼做呢?

不能指望他打瞌睡。在等待期間或許會有其他士兵來交接班。那樣的話,危險程度會增加一倍。

我環顧四周,發現面前有個盆栽,便躲到它後面,伸手在盆里摸索。手指觸到了一塊小石頭,我悄悄把它撿起,捏在左手中,右手則從口袋裡掏出鉛球。

我調整好呼吸,將小石頭擲向樓梯的牆壁,發出了「撲通」一聲。走廊另一頭的士兵從椅子上起身,拿起豎靠在椅邊的槍,朝這邊走來。

我竭力縮小身形,等士兵走到樓梯這裡來。

持槍的士兵剛在樓梯間現身,我就從盆栽後衝出,右手握著鉛球猛砸他的後腦勺。

「唔!」

士兵悶哼一聲,隨即癱軟在我的腳下。我從他手中奪過槍,奔向走廊深處。

來到士兵看守的房門前,我握住門把手,緩緩將門打開。

這是一間寬敞的卧室。放下帘子的窗前擺著書桌,床在書桌的左側。

我反手關上門,直接朝床走去。床上傳來輕微的鼾聲。我繞過桌子站到床頭,俯視打鼾的男人。男人的嘴上蓄著鬍子。確認他的樣貌與我從日本大使館獲知的一致後,我把奪來的槍往床邊一放,悄悄掩住鬍髭覆蓋下的嘴。

「……」

鼾聲停止了,博士睜開雙眼。

「別出聲,我是來救你的。」

我一邊低語一邊將手指豎在唇前。博士皺起眉頭,躺在床上打量我。

「別大聲說話,明白了嗎?」

我見他點頭,便把手從他嘴上移開。

「你是誰?」博士啞著嗓子問。

「現在沒時間解釋。我們已救出令愛。」

「帕梅拉已經得救了……?」博士瞪大雙眼,從床上坐起身,「她在哪兒?我女兒在哪兒?」

「我的同伴在保護她,她正藏身在某處,等你前去會合。」

「……你的同伴是?」

「地下組織成員。我能這樣潛入官邸,也是因為有他們的協助。」

「可是,我們怎麼從這裡逃走呢?」博士望著門口,「房外還有士兵看守。」

「士兵正在昏睡。沒時間了,請你趕快做好逃離準備。」

博士默默點頭。他下了床,打開衣櫥拿出衣服。

趁他更衣時,我走到窗前,透過窗帘縫窺探下方。庭院里有士兵巡邏的身影。

我把窗帘復歸原位,轉身面向博士,就在這一瞬間——

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一陣惡寒湧上心口,傳遍了全身。

又來了……

我繃緊了全身。

——回去。

那個男人的聲音直接在我腦中對我說。

——回去。不可再繼續。快回去。

這是誰的聲音?我忍著惡寒思考起來。這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

僵硬的身子顫抖了起來。我正在向無止境的虛空墜去。會墜往何處呢?

——危險。繼續下去會非常危險。立刻返回。不可再來。回去!

這是要我離開哪裡,回哪裡去呢?

硬撐著的膝蓋開始打戰,胸口的煩惡越發強烈,關節像散了架似的。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虛脫的一瞬間,我忽然產生了身體上浮的感覺。

「你是……」

我正要發問,腦中的男聲卻打斷了我的話。

——不可出聲,你的聲音會反饋給監視器。此警告不可對外提起。

警告……?

我毫無意義地轉著頭,企圖檢視四周。可什麼也看不見。

——別再進來。不可再繼續下去。趁現在還可以控制,快逃吧。快回去!

這聲音……

在我的記憶中,某個男人的聲音與它重疊了起來。

是百瀨伸夫——

我甚至清晰地憶起了他的名字。這正是他的聲音。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最初展示K1的試作品時,就是百瀨伸夫這位技術員向我做的說明。

——回去,不可再繼續下去。

男人的聲音重複道。

確實是那傢伙。他曾經興緻勃勃、近乎自負地向我介紹過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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