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程序簡直是漏洞百出啊。」
我穿上衣服走進監控室,只見笹森貴美子雙手抱於胸前,感嘆道。
雖然她面對的是我,但話顯然是對肯尼斯·巴多拉說的。肯尼斯摸著後腦勺,用飽含歉意的眼神看著我。
「是在護照偽造所的出口處。」我對肯尼斯說。
肯尼斯輕輕點頭。
「上杉先生,這回你瞧見了什麼?」貴美子問道。
我抬眼看著她。
「你問了句『你是誰』對吧?是不是看見什麼人了?」
「啊,不,不是看見了誰,而是聽到聲音了。」
「聽到?」
「是男人的聲音,在我腦子裡說『回去、快回去』。」
「回去……?」
「是啊,說了好幾次。」
「等一下。」貴美子又轉向肯尼斯,「這聲音是怎麼回事?」
肯尼斯只是搖頭。
「我們沒有記錄到那樣的聲音。貴美子,你當時不也看著監控畫面?」
「嗯,但上杉先生可是聽到了。」
「根據這裡的記錄,他不可能聽到那種聲音。」
我皺起眉頭說:「我確實聽到了好幾次,那個男聲叫我『回去、快回去』。」
「好詭異。」肯尼斯困惑地歪了歪腦袋,「大概是程序有漏洞吧,比如在某個奇妙的地方產生了分支。但是,就算真的產生分支,也會在記錄中留下痕迹才對……」
「說『回去』的男聲才是關鍵。檢查一下所有可能出現這個字眼的場所。應該是在其中的某處產生了分支。」
「知道啦。今天我又得熬夜了。」
貴美子拍拍肯尼斯的背,肯尼斯舉起右手,做出「OK」的手勢。接著,貴美子用眼神示意我離開房間。
我跟著貴美子走出了監控室。遊戲每次限定二十分鐘,一人一天三次,由我和梨紗輪流進入K2。不過,若是在二十分鐘之內受敵方攻擊身亡,就會強制GAMEOVER(遊戲結束)。《腦部症候群》經伊普西隆改編後,刺激度大大超過了我的原作,在戰鬥場景中被殺的頻率很高。
在K2中被殺時,玩家感受到的衝擊是極為強烈的。有一次,梨紗面無血色地回到監控室,說莫基瑪夫政府雇的刺客悄悄走到她身後,突然撲上來用刀割開了她的喉嚨。
「你握握看。」
當時,梨紗邊說邊朝我伸出手。她的手微微顫抖著。
每次遊戲結束,我們都會走出監控室,去隔壁的小房間與笹森貴美子交流。房間中央的大桌子上攤放著遊戲流程圖冊,每冊厚達四厘米,共有二十四本。
我跟著貴美子走進小房間時,坐在桌子對面喝咖啡的梨紗從杯前抬起了臉。
「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
我應聲在梨紗旁邊坐下。與此同時,梨紗起身準備挑戰今天的第二次測試。
「真有幹勁。」貴美子語含笑意。
梨紗點點頭,回以一笑。
「上杉先生進去的時候,我擬好了一個作戰計畫。這次我一定要突破關卡。」
「你到底打算殺幾個人?」
「誰知道——沒辦法,誰叫敵人的數量那麼多呢。」
「高石小姐,你記得至今為止自己在遊戲里殺過多少人嗎?」
梨紗眨了眨眼。
「這個嘛……多少人來著?我可沒數過。」
「你聽好了。」貴美子從桌上拿起電腦列印出來的數據,「目前為止,你進行了十三次遊戲。在第四次時,出於正當防衛首次殺死一人。之後每次都會殺人。第五次兩人,接下來是五人,然後是八人——十三次下來,總計多達六十八人。」
「咻……」梨紗吹了聲口哨。
「今天,也就是剛才的那一次,從我的監控來看,你很有點樂得到處殺人的意思。」
「是這樣嗎?」
梨紗笑著俯視坐在椅中的我。
「殺人很有趣嗎?」
「——坦白講,是一種享受,也很刺激,雖然有點可怕……這個畢竟只是遊戲嘛。」
「當然,是這樣沒錯。」貴美子笑著說,「如果在遊戲之外有這樣的興趣可就不得了啦。」
「我自己也很意外呢。」
「也在我們的預料之外。」貴美子看了我一眼,「上杉先生,你不覺得嗎?」
我點點頭:「遊戲的目的原本是要玩家運用推理,揭露莫基瑪夫政府內部的秘密組織。至少我的原作是這麼設定的,但梨紗卻把它玩成了殺人遊戲。」
「哎呀,」梨紗打量著我的臉,「聽起來,你好像是在說我性格太凶暴了?」
「嗯,我也覺得我是這個意思。」
梨紗瞪了我一眼。我聳聳肩,走到房間一角去拿自己的咖啡。
「那麼,接下來的事就拜託你了。」貴美子對梨紗說。
梨紗對站在咖啡機旁的我揮揮手,走出了房間。
我往杯中注入熱咖啡,加入大量鮮奶油後,端著杯子回到桌邊,邊喝邊等待貴美子回來。
誠如貴美子所言,遊戲中的梨紗給人一種在享受殺戮的感覺。她對遊戲中埋下的通往真相的線索視若無睹,一味蠻幹,不斷地嘗試侵入總統官邸。由於官邸戒備森嚴,她每次都會遭到攻擊。這種對戰對她來說似乎是一件有趣至極的事,拜其所賜,她的遊戲毫無進展。儘管她殺敵技巧日臻純熟,滯留在遊戲中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但結果總是被敵方殺死。
「她又去殺戮了。」
貴美子邊說邊走進房間。
「是不是該建議她轉換一下方向?」我問道。
貴美子搖搖頭,也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咖啡。
「不行,她有她自己的遊戲。不讓她隨心所欲地玩,測試就失去了意義。我們的測試目的是要觀察玩家如何進行遊戲。」「但是,這樣下去梨紗的遊戲是不會有進展的。」貴美子將咖啡杯放於桌上,在我面前坐下,再次搖頭。
「這次會有進展的。」
「……」
我望向貴美子。她雙頰含笑,喝著咖啡。
「這次?」
「嗯,我叫肯尼斯稍稍修改了一下程序。」
「什麼意思?」
「高石小姐還不知道,按遊戲本來的設定,玩家絕對不可能侵入總統官邸,對吧?在侵入之前,一定會死在敵人無窮無盡的攻擊之下。」
「嗯。要潛入總統官邸,就必須在陸軍醫院的資料室找到秘密出口。」
「是啊。不過,這個設定已經改了。」
「……改成了什麼樣?」
「只要殺死一定數量的敵人,即使從正面進攻也能侵入官邸。但侵入後,她會被敵人逮住。被俘之後就要看她怎麼做了,搞不好會遭到嚴刑拷打。」
「嚴刑拷打——」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為了查明她闖入官邸的目的,莫基瑪夫政府會千方百計地逼她開口。」
「那逃脫拷打的方法呢?」
貴美子一點頭:「有啊,不過很難。」
「可是……」
貴美子把咖啡杯放到桌上,回視著我。
「上杉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確實,原作有了改動。但是呢,」貴美子攔住我的話頭,「高石小姐的遊戲方式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方向。」
「方向?」
「是的。玩家不同,我們這個遊戲的風格也會隨之變化。高石小姐這種類型——說出來可能有點失禮——可稱之為好戰型吧,這類玩家也是有的。遊戲也該對這部分人做出適當的應對,是吧?」
「……怎麼個應對法?」
「作品被更改可能會讓上杉先生不滿。但是,我想給遊戲設置兩種路線。其一,重視劇情發展的推理愛好者,可以沿著原作的路線前進;至於另一種嘛,遇到好戰型玩家,遊戲就會轉變成戰鬥遊戲。」
「戰鬥遊戲?」
「沒錯。總而言之,走這條線的玩家會戰鬥不止,不戰鬥到底就無法取得勝利。」
「換言之,不去追查遊戲中隱藏的真相也沒關係?」
「對。總之不管怎樣都好,只要打倒莫基瑪夫政府,從某種意義上說就算達成目的了,對吧。追查線索、靠理性思考前進是一種方法,用武力解決也是一種方法。這就是我從高石小姐身上得到的啟發。」
「……」
我非常理解貴美子所說的話。
目前的遊戲,譬如說電視遊戲,也有兩大類型。一種是動腦解謎型,以角色扮演遊戲為代表;另一種則是殺戮型,以射擊遊戲為代表。潛心提升遊戲技術是後者唯一的取勝之道。
殺戮型遊戲的確魅力十足。打倒敵人,勇往直前。過關斬將時那種強烈的爽快感,是其他遊戲所無法提供的。
另一方面,解謎也有解謎的樂趣,而且破解難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