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之後,我等待了好久好久。梶谷孝行說的「會花很多時間」果然毫不誇張。

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比乾等的模樣更傻。

站在忠犬八公像前盯著表看的男子;隨手翻閱櫃檯旁的宣傳冊、直到訂購貨品送來為止的女人;散步途中等狗撒尿時拎著狗鏈看天的老人……個個都是一副無可救藥的傻相。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的一切都被戀人、店員或狗掌握著。等待者除了等待什麼也做不了。

等待者是被動的一方。閑得無聊,心浮氣躁,即使干點雜事,做出一副「我又沒在等」的姿態,但腦子裡也仍然只有「等待」二字,不管做什麼都無法集中精神。

我很清楚自己的樣子有多傻。正因如此,我才格外焦慮不安。

人啊,不得不等待的時候會生氣,可為了顯示自己比對方更優越,有時又會故意讓別人等。

上廁所時,我順便看了一眼洗面台的鏡子。鏡子里映出了我的傻相。這是乾等了一年半的男人的臉。搭在額前的頭髮上有塊污跡,大概是昨晚的咖喱烏冬面濺的汁。我擰開水龍頭,用手指蘸水清洗那塊污跡。然後一邊拿毛巾擦手和頭髮,一邊抬眼瞧鏡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再次望向這張早已看膩的臉。

「我就這樣了。」

我擠出笑容。鏡中的臉傻乎乎地歪著,看不出是在笑。

我回頭看看廁所門對面的電話。那是一部有語音答錄裝置的黑色多功能話機。

就在不久前,我又一次給伊普西隆研發公司打了電話。這一年半以來,我打過無數次電話,結果都一樣,總有一個甜美的女聲對我說,梶谷不在。

「梶谷現在外出了,您有什麼事的話——」

「嗯,我之前也打過電話。如果能知道進展的話就好了。」

「真抱歉,梶谷只讓我傳話說一切順利。」

「那個,能不能讓我親眼瞧一次……」

「我們會進行安排,看能否滿足您的要求。請您再等一段時間好嗎?到時候梶谷會主動聯繫您。」

我怎麼也等不到梶谷的聯繫,心裡不安,又打電話去詢問,但得到的回覆還是老一套。女人說會安排,然後就掛斷了電話。於是我還是只能幹等著。到底是要安排什麼呢?

簽約的頭一兩個月,我欣喜若狂。

這當然是因為自己的作品第一次被改編成遊戲,不過更重要的是伊普西隆公司承諾的兩百萬日元報酬太誘人了。

「少了點吧?」映一問我。

他哪知道購買改編權一般該付多少錢。映一是卡車司機,他的生活跟著作權之類的詞不沾邊。

我只知道自己出生二十三年來,第一次拿到這麼大一筆錢。

「五年契約對吧?兩百萬換算成年薪才四十萬,也就是月薪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元三十三角。」

映一看著計算器說。我笑著向他搖頭。

「你說的那個KL……究竟是什麼玩意?」

映一喝著燒酒吃著佃煮 昆布,又一次追問道。

「不是KL,是KLEIN-2,簡稱K2。」

「所以嘛,我問你那是啥啦?」

「新型的遊戲機。」

「什麼樣的?」

這可不能告訴他。

「那個裝置還處於開發階段,需要嚴格保密,連我也沒告訴詳情。」

「你可是原作者,再怎麼保密,你也不會不知道吧?」

這話太在理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用苦笑搪塞過去。

「總之是一種可以徹底顛覆遊戲史的裝置,非常了不起。」

「顛覆歷史?」映一笑得肩膀直抖,「太誇張啦,不就是遊戲嗎?玩樂而已,能有什麼大陣仗的歷史好顛覆的?」

「有啊,姐夫,遊戲的歷史很悠久的。人類還是猿類的時候,就會就地取材玩遊戲了。各種形式的『對抗』不都轉化成遊戲啦?西洋棋呀將棋之類的,不就是在棋盤上模擬戰爭嗎?五花八門的體育項目,也都是對戰鬥形態的遊戲化。就連撲克牌的源起也是以遊戲的形式預測未來啊。」

「哦?是這樣啊。」

「嗯,遊戲可是人類身為高級智慧生物的一項證據。把現實中的事物轉換成遊戲再進行模擬體驗,別的動物可沒有這麼強的思維能力。」

「我們家的小搗蛋,會把毛線球當老鼠追著玩噢。」

映一指著蹲在廚房對面大嚼貓糧的貓咪說。

「你再逗下去,這孩子會哭的。」邦子坐到映一身旁,「他的作品可是第一次得到認同。」

「我沒逗他。」映一把酒壺遞給邦子,「我只是擔心彰彥會不會被可疑團伙騙了。」

「被騙?」我看著映一,「我確實拿到了兩百萬啊。」

「都說了這金額太少。那個伊普西隆還是潘恩西隆來著?我不知道他們對你花言巧語地講了什麼,可是,連遊戲具體是什麼都不告訴你,這不是很奇怪嗎?電視遊戲機?還是遊樂園裡的那種?顛覆歷史什麼的,嘴巴說起來簡單,這種話最靠不住了。」

「不是的,他們只是想保密。那遊戲真的會打破過去的常識,他們謹慎行事,是為了不把機密泄露給別的公司。」

「所以說啊。」映一把酒杯遞向我,發現酒瓶已空,就拿起來朝邦子晃了晃,「所以我不是在問你那是什麼樣的遊戲嗎?你說他們沒把詳情告訴你,你不覺得奇怪嗎?你可是遊戲的原作者,原作者應該是遊戲製作的關鍵人物對吧,可他們卻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們的重要人物——彰彥君。說明人家公司不信任你啊!」

「不是的,姐夫,你不了解業界的工作方式。伊普西隆公司和我簽約了,付了兩百萬給我,而我把作品賣給了他們。究竟是什麼遊戲,他們當然會告訴我的,現在只是時候未到。」

「時候未到啊。」

映一打量著我,語帶調侃。邦子從廚房拿了另一瓶酒過來,見他這樣,忙喊了聲「老公」制止他。

我雖然反駁了映一,可其實我跟他一樣,對遊戲業界的情況一無所知。

在漫長的等待中,我從大學畢業了。我提不起勁頭找工作,就一邊打零工一邊繼續等伊普西隆的消息。父母當然不再給我生活費了,伊普西隆給我的兩百萬也逐漸減少,我心裡不安,卻還是在等。

簽約後剛滿一個月,我的銀行賬戶就收到了兩百萬。我只取出其中的五萬買了一個有語音答錄裝置的多功能電話機,算是小小的慶祝。這是我本來就想要的,而且我也擔心伊普西隆在我外出時來電。

結果,這個有語音答錄裝置的電話只是白花錢。這一年半來,我不在家的時候,伊普西隆從未聯繫過我。

該出門打工去了。我離開鏡子,正要走出房間,就在這時,那個電話響了。

我脫掉穿到一半的鞋子,奔向電話機。

「喂,我是上杉。」

「我是伊普西隆研發公司的梶谷。」

「啊,好久不見。我剛剛給你打過電話,可你不在——」

「嗯,我知道你給我們打過好幾次電話,很抱歉這麼晚才來聯繫。遊戲終於完成有望了,現在我們正準備做最後的調整。」

「最後的調整……也就是說還沒完成?」

「不,基本上已經完工了,只是還需要試玩一下。實際運轉起來看看有沒有不自然的地方。」

「那……方便讓我瞧瞧嗎?」

「當然,所以才會打電話給你啊。從現在開始,我們也需要你的幫助。這麼晚才來聯繫真的很抱歉,你今天抽得出空嗎?如果下午兩點能來我們辦公室,就再好不過了。」

「我去,兩點對吧?」

打工的事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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