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這就是我在伊普西隆研究所的第一次體驗。

「怎麼樣?」

從研究所回去的車上,梶谷孝行問我感想。

「我不是很懂,但我知道這東西非常了不起。」

我一邊用左手搓著右手,一邊回答梶谷的問題。我的右手,只有這右手,似乎還滯留在另一個世界裡。當然,摘下手套的一瞬間,右手就回到了正常狀態,只是我仍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和因長時間跪坐而發麻的腿終於恢複如常時的感覺一個樣。

我看看車窗,想起這舉動毫無意義,便又將視線移向梶谷。

這輛車的窗子看不到外面。窗玻璃上塗有和車廂內部同色的塗料,在車外的人看來,它就像半透鏡似的閃著光。這是一輛茶褐色的箱型車。從後面的滑門進入車廂後,我發現乘客的座位和前面的駕駛座之間有一道屏障,連車的擋風玻璃都看不到,簡直就是一輛囚車。

「這是為了安全防範。」梶谷帶我上車時曾向我解釋道,「我們在開發一種新型裝置,目前還沒到可以公開的階段。研究正在悄悄進行,我們還得再保密一段時間。

「所以,研究所內的所見所聞絕不能對外人提起。」他這樣囑咐我道。直到我把右手伸進了那個試作手套,才真正明白了話中的含意。

跟來時一樣,我和梶谷坐上密閉的箱型車,三十分鐘後回到了位於溝之口的伊普西隆研發公司辦公室。

這建築好似工地現場臨時搭建的鐵皮屋,是一處廉價的裝配式平房,面積很大,簡陋得令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家公司。灰色的板牆上架著藍色的鐵板屋頂;狹小的窗上嵌著細管,窗下是空調的室外機,正發出隆隆的雜訊。建築整體給人又臟又舊的感覺,連去摸門把手都需要勇氣。旁邊有一棟四層高的公寓樓相當氣派,襯得伊普西隆辦公室更是特別寒磣。

不過,貼在鋁製門板上的銘牌確實印著:

EPSILON PROJEC.

字的上方還印有企業LOGO——一個大大的「E」字。可能是因為EPSILON相當於希臘語里的「E」吧。然而,整個建築中稱得上氣派的只有這塊銅製銘牌。

茶褐色箱型車開回了辦公室後面的車庫。下車後,我們穿過晦暗的車庫,進入辦公室。

「來,請坐。」梶谷說。

我依言在辦公室一角的沙發上坐下。這沙發破舊不堪,連原先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

「好了……」梶谷在我面前坐下,眯起眼笑了。不知為何這笑容總覺得有點像嬰兒的哭臉。我猜不出這人的年紀。他笑起來像個孩子,可看看他稀疏的頭髮和臉上的皺紋,又覺得已經超過了五十歲。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梶谷像是在總結之前的一切行動。

「我不知道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機器。」

「那是自然,這個項目只有我們在悄悄地進行。正如百瀨所言,你今天看到的只是試作品。至於K2,裝置本身已經完成了。」

「它和K1有什麼不同?」我問道。

梶谷眨了眨眼。

「上杉先生,你問的是之前那個試作品對吧?日本可沒有K1,你之前見到的那個,只是公司研發K1時在美國製造的手部試作品。」

我注視著梶谷。

「……只是手部?也就是說……」

「沒錯。」梶谷點點頭,「裝置的模擬對象不光是手部。簡單點說吧,你可以把它想成你今天見到的那東西包住全身的樣子。」

「……」

把全身塞進那隔熱手套里——我瞪大了眼睛。

「你是說……讓整個身體來體驗模擬感覺嗎?」

「沒錯,你不覺得非常了不起嗎?」

「……」

我想像不出那會是怎樣的情景。

「而且,現在K2已經做得盡善盡美,你今天體驗的試作品完全沒法跟它比。」

「你們研發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目的?」

「咦?」梶谷笑著看我,「上杉先生,你忘了嗎?正是因為這個我才去找你的呀。是為了製作遊戲啊,一種虛擬實境的遊戲。K2能帶我們進入一個完美的模擬世界。」

「啊……你們想把我的《腦部症候群》……」

「沒錯。上杉先生參加了《書庫》雜誌創刊號舉辦的『冒險遊戲書 原作徵集』活動。《腦部症候群》——那真是一部極為優秀的作品。」

「可我寫得太長了。我一看徵稿要求是兩百張,就寄出了兩百張打字機用的紙,每張有一千六百字。其實所謂的兩百張是指手寫用的格子稿紙,每張紙四百字。是我看錯了要求。」

「嗯,編輯部的人對我們說過,你的作品長度是規定的四倍。內容確實很精彩,但八百張稿紙的故事如果要做成遊戲書,也未免太厚了。最關鍵的是找不到有能力幫你改編的遊戲作家。」

「我也接到了編輯部的電話,說非常遺憾,我喪失了參賽資格。」我看看梶谷,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書庫》編輯部和伊普西隆有合作關係?」

「不,沒有。不過我們一直在到處打探,尋找適合K2的遊戲腳本,所以就拜託出版社在評審過後,給我們看一下稿件。」

「哦。」

「上杉先生,你寫的《腦部症候群》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玩家作為間諜前往某個非洲小國,逐步逼近該國的陰謀核心……這個故事如果在K2中展開,對於玩家來說,主人公的經歷可以極具現實感地親眼看到、親手摸到,就像你之前從桌上拿起了看不見的鑰匙一樣。」

「……好厲害。」

我興奮極了,這輩子從未如此興奮過。

「K2已經做好了,不過這個裝置里還沒有內容。我們認為《腦部症候群》能把它填滿。當然啦,繁重的工作正在前方等著我們。我們必須把遊戲中的世界巨細靡遺地轉入裝置,也就是說,要把你的原作轉換成程序輸送進裝置。這會花很多時間,但很有意義。」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去年二月,在溝之口那個破舊的辦公室里,所有的一切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開始了運轉。

事實上,不管怎麼想,那都是我無力干涉的「開始」。前程,而且還是我一心追求的燦爛前程——眼前懸吊著那樣的誘惑,又有誰能抵擋得住呢?

更何況,我只是一個面臨畢業不知何去何從的大四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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