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不知道究竟該從哪裡開始懊悔才好。

是否不應該向憐司提議同居?可是當時是情勢所逼。還是說,不應該接下那通電話,搭救憐司?可是他那般絕望地向你求救,誰能忍心拒絕?那麼,是否當初不該跟著憐司去牛郎店?但你那時非常渴望慰藉。那就是不該在應召站工作了?可是那時……

追本溯源,最後只能怪自己不該被生下來。然而,出不出生本來就由不得你,所以你無從怪起。

陽子——

你那句「噁心!」並沒有被任何人聽見,悄悄沒入尚未天明的新宿街頭。

你真的覺得噁心至極。

早一秒也好,真想早點洗乾淨。

你決定先回公司一趟,借浴室沖個澡。你可不想帶著胯下的癩蛤蟆精液搭電車。

你沿著方才和琉華一同走過的歌舞伎町原路折返,並順路在便利商店買了內褲。蒼白瘦削的年輕打工仔面無表情地打著收款機,說著:「五百……二淑……日鹽。」聽了這口音,你才明白他不是日本人。你掏出千元大鈔,接過零錢與印有綠色條紋的購物袋。

快凌晨五點了,牛郎店的「日出而作」正式開始,為夜店街增添了許多活力。

你對沿路的皮條客視而不見,徑直來到明治大道。

你抵達公司所在的公寓時,天空彼端已透出微微的魚肚白。

你在公寓的走廊上與兩名剛下班的應召小姐碰個正著,由於沒有私交,你們只是對著彼此默默點了個頭,然後各走各的。

踏入辦公室後,只見等待處空無一人,只有一名年輕的男員工在看電影DVD。「幽會人妻」主打二十四小時營業,不過早上幾乎不會有人打電話來,應召小姐們也都下班了。

「咦?麻里愛,怎麼了?你要在公司過夜嗎?」

男員工見你現身,便順口一問。

如果公司的休息室空著,連續上班的應召小姐可在公司過夜。

你搖搖頭。

「不,我只是想借用下浴室而已。」

「哦,請用。」

男員工不疑有他,點頭同意。

你在更衣間脫下內褲,上面沾著泛黃的精液,發出腥臭味。癩蛤蟆的口臭與體臭霎時浮現在你腦海中。

你將內褲揉成一團塞入超市購物袋,緊緊打了個死結。

進入浴室後,你打開蓮蓬頭。含有老公寓獨特鐵鏽味的冷水不久後變成了飄著鐵鏽味的熱水。

你將隨身攜帶的殺菌沐浴乳抹遍全身,反覆搓洗胯下。不僅如此,你還將熱水的溫度調到最高溫四十二攝氏度,並將水量轉到最大。你一邊沖洗,一邊祈禱能將陰道里的精液與黏在身上的一切全都沖得一乾二淨。

你換好內褲再度踏出公司時,已經是凌晨五點半了。

這條公寓與綜合大樓櫛比鱗次的巷弄平時就很安靜,清晨更是萬籟俱寂。路上只有你一個人,從明治大道傳來的微微喧囂更凸顯了巷弄的寂靜。

你拐過轉角,看見一輛黑色麵包車停在狹窄的路邊。

你對這輛車沒印象。車窗上貼著反光隔熱膜。

這種「意圖掩蓋流氓味」的車子在這一帶很常見,因此你沒多想,徑直走過那輛車旁——

說時遲那時快,麵包車的門猛然打開,四隻手伸出來抓住你的身體。你下意識地想大叫,但還沒來得及出聲,嘴巴已被一隻手捂住。

某處傳來尖銳的話音。

「不想受傷就閉嘴!」

粗壯的手臂輕而易舉地將你抱起來拉入車中,「砰!」車門猛地關上。

你被綁架了。

你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你的嘴巴被捂住,整個人被牢牢地壓在后座的椅背上,弄得你發疼。

你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全身冒汗。怦咚!怦咚!你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

你腦中閃現出那傢伙平時毆打你的片段。冰冷深沉的恐懼直直掉進你腹部深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將你拉入車裡的,是兩個穿著運動服的男人。

其中一人有雙三白眼,嘴邊還長著一圈鬍子,年紀大約三十好幾,綁著馬尾。

至於另一個人,你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孩子氣,巨大的身軀配上一張娃娃臉,稚氣未脫。他留著三分頭,眉毛很粗,穿起運動服活像高中運動社團的學生。

「你聽好,別吵!」

三白眼男說,嗓音中帶著金屬般的尖銳。

孩子氣的三分頭男捂著你的嘴巴,整個人重重地將你壓在椅背上。

別說吵鬧了,你根本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抱歉了,小妞,陪我們一下吧。」

前方傳來粗啞的聲音。

你動彈不得,只能將視線移向副駕駛座上那名轉頭看著你的襯衫男。他跟不倒翁一樣圓滾滾的,小平頭,黑髮中摻著几絲白髮。與在后座壓制你的兩人相比,他顯得年長許多。

他身旁的駕駛員是電棒燙男。看來,綁架你的共有四人。

三分頭男的呼吸略顯紊亂,但壓著你的力氣絲毫未見減弱。

電棒燙男發動引擎,車子動了。

你的背部感受到了行駛帶來的慣性。

三分頭男就是不肯鬆開你。

好痛。好痛苦。好可怕。

汗水讓你的體溫直線下降。

好冷。

通過眼角餘光,你瞧見了車窗隔熱膜外的灰色景緻。高樓大廈如跑馬燈般流逝而過,你不知道車子將駛向何方。

為什麼他們要綁架我?我要被帶去哪裡?

窸窸窣窣。你轉動眼球,望向聲響傳來的方向,只見三白眼男正在翻你的皮包。

他打開錢包,抽出裡面的紙鈔。這是你陪四個男人睡覺所賺來的錢,而且其中兩個是「來真的」,有一個(應該說是一隻)還不戴套內射。

啊,這就是傳說中的「狩獵應召」?

你終於明白了。

想從早上剛下班的性工作者身上攫取金錢的不只是牛郎,還有人以更直接、更暴力的方式搶奪錢財,那就是「狩獵應召」。

無實體店面的應召站辦公室不會設在鬧區,而是設置在附近的辦公大樓或住宅區里。這種地方從凌晨到清晨通常都杳無人跡,是歹徒埋伏作案的最佳時機。

歹徒的目標是應召小姐而非應召站,因此,只要受害者忍氣吞聲,事情就會不了了之。受害的應召小姐幾乎不會報案,而應召站和在其背後撐腰的暴力組織也不想自找麻煩,所以不會追查歹徒,更不會收拾善後。

遭警方大力掃蕩的歌舞伎町中,那些隱沒在檯面下、在周圍討生活的性工作者,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遭到綁架、搶劫,甚至強暴——你聽過類似的犯罪傳聞,公司也叮囑過你們務必小心,但你萬萬沒想到,這種慘事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就跟染上性病的情形一樣。你不該心存僥倖,因為風險真的很高,而且並非想避就避得掉。

「搞什麼,只有這麼一點錢?」

三白眼男數著錢,尖聲笑道。

你覺得自己的胸口彷彿正被狠狠地割開,體內的靈魂也被硬生生地搗爛。

辛辛苦苦賺來的皮肉錢不僅被搶走,而且還被恥笑,天理何在?

你咽不下這口氣,好想大哭大鬧一場。

然而,人高馬大的三分頭男壓制著你,你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飲恨。

行駛幾十分鐘後,車子停了下來。

街上的喧囂聲消失了。

此處應該還在東京都範圍內,只是比較偏僻荒涼。

引擎熄火,副駕駛座上的圓胖男朗聲說「走吧」,三白眼男也應聲說「好」,隨即打開車門。

看來圓胖男地位較高,可能是老大,而電棒燙男、三白眼男與三分頭男則是小弟。

三分頭男鬆開手,放開你的嘴巴與身體。

同一時間,你大口喘氣,嗆得咳了好幾下。

「過來。」

三分頭男拉住你的手,你毫不抵抗,乖乖下車。

「算你倒霉,不過也算你活該,誰教你要賣肉。」駕駛座上的電棒燙男竊笑道。他叼著煙,似乎不打算下車。

他們帶你來到一幢大建築物的後方,建築物大如工廠。

此處是視覺死角,路人無法從馬路上一窺究竟。這裡雜草叢生,水聲淙淙,或許附近有河流。

麵包車的停車處旁有間小組合屋,圓胖男打開門鎖入內,三白眼男與三分頭男也帶著你走了進去。

屋子約有十疊大,後面有個小廚房,地上鋪著灰色地毯,窗帘全都拉著。除了牆邊的兩個小柜子,室內沒有任何稱得上傢具的東西,房間正中央則有一張大床墊。

「過去!」

三分頭男用力一推,你不禁踉蹌幾步,倒在床墊上。

「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