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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屍體檢驗書上的死因類別欄中都寫著「意外死亡、交通事故」,具體死因則都是「腦挫傷」,簡直一模一樣。此外,備註欄的內容大致都是「半夜醉倒路邊,頭部遭車碾過,當場死亡」。

東京都千代田區霞之關二丁目一番一號,這幢獨特的扇形建築物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櫻田門交叉口。

警視廳——這是遠近馳名的首都警察機關總部,負責維持東京的治安。

奧貫綾乃與町田並肩走在警視廳的走廊上。

綾乃曾隸屬於搜查一課女性搜查班,這裡是她的老巢,但她並不懷念。

館內(尤其是刑事部搜查課)獨有的鐵鏽味與略顯乾燥的空氣,都是她熟悉的味道,但也僅此而已。

反觀一旁的町田,精神抖擻,神色拘謹。刑警的人事變動基本上是通過個別約談的方式進行的。像町田這種地方警局的年輕刑警,能與警視廳的刑警共事,可說是自我推銷的大好機會。

尤其這次綾乃跟町田算是挖掘本案的主要人物,已取得先機,也難怪他志在必得。

詳細調查了鈴木陽子那三名丈夫的死因後,原本只是懷疑她涉嫌連環保險金殺人案的綾乃,如今對此已十分肯定。

在日本,醫生一定會為死者開死亡證明。如果是死於醫院或自家住宅,守在病榻旁的醫生會開「死亡診斷書」;若是猝死、意外死亡或有他殺嫌疑,則是「屍體檢驗書」。儘管名稱不同,文件格式卻大同小異,記錄著死亡狀況、醫生的看法、推測的死亡時間及死因。接著,這些文件會與死亡登記申請書一併被送交公所,然後交由當地法務機構保管。

綾乃與町田取得相關資料後,確定這三人的死因幾乎相同。

鈴木陽子的三名前夫都死於夫妻倆的戶籍與住民票登記地,而且都死在路邊。

2010年7月,河瀨干男死於東京都三鷹市的路邊。

2011年12月,新垣清彥死於埼玉縣狹山市的路邊。

2013年4月,沼尻太一死於茨城縣取手市的路邊。

三人的屍體檢驗書上的死因類別欄中都寫著「意外死亡、交通事故」,具體死因則都是「腦挫傷」,簡直一模一樣。此外,備註欄的內容大致都是「半夜醉倒路邊,頭部遭車碾過,當場死亡」。

醉倒在路邊被車碾死的概率雖然很低,但仍有可能發生。然而,同一名女子的三位丈夫接連死於相同的意外,怎麼想都不可能是巧合。

如果這不是交通意外,而是刑事案件,那麼,從每個死者的頭部都被碾碎來看,顯然是蓄意殺人。

緊接著,綾乃與町田諮詢了人壽保險協會——該說毫不意外嗎?鈴木陽子的丈夫們死前果然都買了保險,而且受益人是鈴木陽子。

全日本的壽險公司都是人壽保險協會的會員,並且共享所有客戶的數據,包括加保狀況與付款詳情。同一個人反覆領取保險金,勢必會引起注意,但鈴木陽子在三次婚姻中分別改名為河瀨陽子、新垣陽子與沼尻陽子,戶籍地也隨之更換,因此,在數據上被視為不同的人。這種手法與通過假結婚洗白個人資料以便不斷借款是一樣的道理。

據受款銀行所言,保險金一入賬,鈴木陽子便會立刻提領出來。這種方式雖然很原始,卻能有效地阻止他人追查金錢的流向。身故理賠金也是遺產的一部分,但政府幾乎不會向死者配偶收稅,只要不是包括不動產在內的巨額遺產,稅務署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此外,這三人除了普通壽險,也都投保了共濟保險 。這兩種保險的運作模式都是「如果保戶發生意外,就能領到保險金」,但營利企業販賣的壽險和著重於保戶間互助的共濟保險乍看相似,實則完全不同,而且負責監督它們的政府機關也不同,無法完全共享客戶資料。

鈴木陽子的三任丈夫全都保了三千萬元的壽險與兩筆兩千萬元的共濟保險,每人的身故保險額共計七千萬元左右。總額看起來相當驚人,但如果分別處理,並不會引人懷疑。由此可見,這一切全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投保高額保險。

此時,綾乃心中其實已認定鈴木陽子是兇手,但她還是調閱了各起車禍的記錄。車禍記錄是由警方相關組織「車輛安全駕駛中心」所管理的,因此,綾乃能向轄區單位自由調閱。

果不其然,三起車禍都十分類似。車禍發生的時間都在深夜;被害人都醉倒在自家附近的路旁;都被路過的卡車碾過頭部,當場斃命;沒有目擊者,只能由卡車司機作證;證詞都受到採納,法院宣判不起訴。

即使是死亡車禍,如果被害人有重大過失,肇事者被捕後並不會遭到起訴,無須遭受刑事處罰。被害人睡在路邊正是典型的此類案例。

查看記錄時,綾乃想起鈴木陽子的弟弟也死於車禍。難不成鈴木陽子正是從這一經驗中得知就算肇事殺人,也能躲過牢獄之災的?

此外,每起車禍發生後,被害人的遺孀鈴木陽子都能依據強制汽車責任險獲得三千萬元的賠償金。

日本規定,汽車駕駛者最少必須投保一項強制責任險,肇事後由此支付賠償金。強制汽車責任險的最高理賠金額是三千萬,而身故理賠幾乎都能達到三千萬。

三筆身故保險金,加上強制汽車責任險的身故理賠,總共一億多,鈴木陽子的三名亡夫合計使她獲益三億以上。

這並非單純的詐領保險金殺人案,不但兇手連同犯罪執行人——司機——不會受到起訴,而且有關強制汽車責任險的理賠都考慮周全,可見這是經過縝密規劃的預謀犯罪。

更令人吃驚的是,逃過法律制裁的犯罪執行人,居然是肇事駕駛者本人。第一名被害人是鈴木陽子的第二任丈夫河瀨干男,根據車禍記錄,撞死他的卡車司機叫新垣清彥。車禍發生七個月後,鈴木陽子再婚,第三任新郎正是新垣清彥。車禍記錄中備註的戶籍一致,因此,司機跟新郎是同一人,而非同名同姓。新垣清彥與鈴木陽子結婚後,依然逃不過被卡車撞死的命運。而撞死他的人,就是鈴木陽子的第四任丈夫沼尻太一。也就是說,這些車禍的肇事者都與鈴木陽子結婚,然後成為下一個被害人。她的最後一任丈夫沼尻太一死於八木德夫的車輪下,從戶籍來看,這個人還活著。

若將三起車禍記錄對照來看,任誰都看得出案情不單純,但三起車禍的事發地點為不同縣市,分別由不同轄區的警員處理,導致至今沒有任何人把這三起意外拿來比對。

三名肇事者都是主動報警,乖乖接受偵訊,想必他們早就預料到不會遭到起訴,才故意被捕的。肇事逃逸必定會受到警方調查,但車禍只會被視為一般意外處理——兇手看中的就是這一點。

鈴木陽子換過本名與戶籍地,所以結過幾次婚、前夫們是否都死於類似的意外,外人是無法輕易識破的。既然肇事者主動配合偵訊,警方便沒有理由特地追查被害人的家屬戶籍,而警方一旦將車禍視為意外處理,保險公司也會照實付款。

若將三起車禍視為獨立案件,或許只是普通的意外,但一經比對,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連環保險金殺人案」。此外,憑藉丈夫死亡得以領取三億保險金的鈴木陽子如今也死了。

綜觀以上線索,已足以認定三起車禍皆為兇殺案,而光憑綾乃等人的力量,是無法繼續詳加追查的。

因此,綾乃一直等到這時候才向上司提出報告書,文件一路從國分寺分局刑事課被遞送給國分寺分局長、警視廳,最後警視廳高層判定本案為精心布局的連環保險金殺人案。

這起橫跨東京、埼玉與茨城的大規模案件,由警視廳與各轄區警察組成聯合搜查總部進行調查。挖掘出本案的綾乃一行人也接受召集,加入了搜查行列。

走廊盡頭的大房間門口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一都二縣連環不明殺人案聯合搜查總部」幾個大字。這種標示搜查總部的名號叫作「戒名」,由於已經有案件的戒名叫作「首都圈連環不明殺人案」 ,而且尚在公開審理中,本案只好取名為「一都二縣連環不明殺人案」。

搜查總部通常會設置在轄區警局內,但由於這回是大規模命案的聯合總部,所以破例設置於警視廳。在大房間內,搜查員的座位呈階梯狀排列,講台上的幹部長桌則正對著搜查員。警視廳的刑警早已坐滿前幾排,綾乃一行人只得從後方入座。

不久,開會時間到,擔任司儀的警視廳搜查一課管理官在講台上大喊:「現在將進行『一都二縣連環不明殺人案』的第一次搜查會議。首先請警視總監為我們說幾句話,全員起立!」

所有人應聲起立,現場響起咔啦咔啦的椅子拖動聲。

一名黝黑的大個子站在講台前,他就是警視總監。

一旦在警視廳內設立大規模搜查總部,警視總監就會擔任搜查總部長。當然,總監只是名義上的總部長,不可能坐鎮指揮,但經常在首次搜查會議上蒞臨訓話。

位居警界最高階的男子即將開口,綾乃深深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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