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意志的衝突 第十章 人民的捍衛者

1647年9月28日,太陽升起,威爾士海岸邊粗糙的石灰岩海岬曼布爾斯角(Mumbles Point)處的海水泛著鋼鐵般的顏色,陽光在水面上跳動,映出了一個孤單的身影,他奄奄一息地緊抓著一塊圓木頭。整個早晨直到下午,這個人都在海浪中漂浮,直到最後,海浪將他拋到距離岸邊2英里的一片沙洲上。慢慢蘇醒過來之後,他說出了更多信息:這裡還有其他人,也是被暴風雨甩到岸上來的。他們一起用殘骸碎片造出了一個救生筏,掙扎著划到了岸上。

在那裡,科內利斯·梅林發現他的朋友、彼得·施托伊弗桑特法庭監獄裡的獄友約赫姆·奎伊特也還活著。當「艾美莉亞公主號」被擊碎的時候,奎伊特在船尾,一大塊船體脫落了下來,漂浮在海面上,托著他,漂向那些正在岸上撿破爛的威爾士人。 107名乘客和船員中總共有21人在這次海難中活了下來。基夫特死了,博加德斯牧師死了,被施托伊弗桑特送回尼德蘭的大部分西印度公司士兵也都死了。

然而,沒在海里淹死只是從命運掌控中傳奇逃亡的第一個篇章。這兩個荷蘭人想辦法討到了漂浮的貨物殘骸中的一些海狸皮,他們在附近的城鎮——可能是斯旺西——把這些海狸皮賣掉了。然後他們用這些錢穿過覆滿車轍,在英國內戰中變得傷痕纍纍的鄉村,取道布里斯托,然後在大約三周後抵達倫敦。

在我們看來,17世紀似乎是古代和現代的奇異組合。一方面,當時沒有幫助船難受害者們生存的基礎設施,無論是在陸地上還是與海浪搏鬥,你都得為生存而戰。但另一方面,今天我們覺得十分常見的一些機構當時已開始運作了。當形形色色的「艾美莉亞公主號」船難倖存者踉踉蹌蹌地進入倫敦時,保險公司已經排隊等著處理索賠,已經有人提起訴訟,公訴人拿起了他們的鵝毛筆,把它們放到黑色鐵膽墨水瓶中蘸一蘸,記下倖存者和目擊證人的證詞。這些來來回回的訴訟和索賠要過好幾年才能結束。

梅林和奎伊特希望能在倫敦找到任職多年的荷蘭大使阿爾伯特·約阿希米,讓他幫助他們回家,但是大使當時正在荷蘭。這場戰爭令外交關係變得錯綜複雜:國王查理被捕入獄,歐洲各國都還未承認英國議會成立的新政府。這兩個憤憤不平的新大陸公民在英格蘭受了幾個月的折磨才終於有機會回到荷蘭,當他們抵達荷蘭時已是年底。但是,這場災難並沒有削弱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決心,這場海難及其結果——基夫特溺亡,而他們二人都死裡逃生——只會令他們更加堅信他們為之奮鬥的事業是正義的。在接下來的歲月中,他們甚至會告訴人們這樣一個故事,他們當中的一個人曾經見到在波濤中即將沒頂的基夫特,這位前任領導人在臨終時承認他對殖民地管理不當,而且不應該反對他們的意見,並請求他們的原諒。這種話雖然法官不會買賬,但說明了在「艾美莉亞公主號」失事後,這兩個曼哈頓人感覺自己有多麼無辜、多麼正義,也為重獲新生和新目標而倍感振奮。

從新阿姆斯特丹海濱的城市酒館走到島嶼南端的阿姆斯特丹堡只有兩分鐘左右的路程。這段路讓人感覺很愜意:走出酒館——人們經常在這裡做交易,所以它現在已經變成了許多商人和交易者的半官方總部——你會發現自己恰好就在「東河」岸上,望向停泊的船隻和對面布魯克林村裡的農莊。向右轉,朝南面走去,你的左手邊是河,右手邊是一排帶山形牆的房舍。走過運河上的小橋,沿著小橋盡頭的狹窄小巷——這條小巷的名字起得好,就叫「大橋街」(Bridge Street)——繼續向前走,矗立在你面前的就是破舊的阿姆斯特丹堡,這座城鎮的心臟。1649年1月初,有人走過這段平淡無奇的路,給總督施托伊弗桑特送了一封信。 這封信來自該殖民地新成立的人民代表大會,而且從此以後,這個組織將和代表西印度公司的施托伊弗桑特的委員會區分開來。新阿姆斯特丹的人民和周邊城鎮把這個大會稱為「九人委員會」(Board of Nine) 。這位總督被告知,委員會想送一名或多名代表前往海牙,請求荷蘭政府接管本殖民地。

這個請求——無異於要求他同意自己的勢力被他人削弱——激怒了施托伊弗桑特,肯定也讓他摸不著頭腦。實際上,他曾在委員會成立第一年對其所做的許多事情表示嘉許。這些成員認真履行了他們作為人民代表的職責,並且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當居民們向他們投訴商人們給麵包和酒改價時,委員會曾請求施托伊弗桑特制止這種行為,他照辦了。然後,他們越來越大膽了,在他面前提出了一系列的措施,稱這些措施能改善經濟。他曾為這樣的冒犯之舉而稍微呵斥過他們,後來,他轉念一想,決定「更加仔細地考慮並審議這九位民選行政委員,我們親愛的好子民所寫的請求和諫書」 ,並且按照他們的建議做了改變。可如今,這些人的尾巴翹上了天。他的忠實門客范·德·鄧克如今是這個委員會的負責人,這麼看來,事情似乎就更蹊蹺了。

當時,他沒有多少時間細想這件事情。還有另一件乍看之下似乎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懸而未決。施托伊弗桑特得安排一場慶祝活動,紀念上一年度在歐洲發生的一件事情。1648年,在德國的明斯特市(Münster),來自歐洲各國的代表們進行了多輪談判,最終,西班牙與荷蘭共和國簽訂了和約。八年戰爭正式結束了。這件大事甚至在曼哈頓島也產生了迴響。畢竟,西印度公司殖民地的建立初衷就是為了這場戰爭。多年前,曼哈頓在尼德蘭的軍事戰略家們眼中是對往來於南美和加勒比海的西班牙艦船發動突襲的集結區,就像威廉·布勞維爾特做的那樣。如今,這一切都已成了往事。阿姆斯特丹的西印度公司董事們得重新思考他們在北美的領地的地位和未來了。

實際上,《明斯特和約》和九人委員會的請願書是相互聯繫的。二者都是歷史的力量給彼得·施托伊弗桑特肚腩的一記肘擊,催促他面向未來,面向這個殖民的新願景。他要學著適應那個和約。但是他選擇忽略這份請願書,稱他首先必須通知幾個英國人村莊中的居民,這些村莊從基夫特統治時就存在,而且一直是忠誠於荷蘭殖民地的組成部分。然後他就把請願事宜擱到一邊了。

但是委員會沒有這麼做。在城市酒館,阿德里安·范·德·鄧克正忙著跟所有人打招呼,並與他們共同密謀。這些人當中有船長、毛皮貿易商、麵包師、釀酒商,他們都對該殖民地的未來很感興趣,而且他們都有話要說。自從基夫特和印第安人的戰爭結束之後,尼德蘭的商人們又重新參與到曼哈頓的事務中來。與世界上最強大的貿易強國聯繫緊密的新阿姆斯特丹貿易商是地球上最老謀深算的一群人。范·德·鄧克和他的委員會同僚們與他們見面並聽他們說明維持貿易穩定的必需條件。他將他們的談話成果記錄下來,並計算出每年有8萬塊海狸皮經曼哈頓運往歐洲的毛皮市場。 由於毛皮貿易對該殖民地的重要性,他本人已經變成了海狸專家。他養過這種動物,研究過它們的生命周期,閱讀過古羅馬專家們寫的所有關於海狸的資料。[因為羅馬博物學家普林尼(Pliny)和其他專家的著作,歐洲人對海狸有一些錯誤認識,尤其是他們相信海狸睾丸具有神奇的力量。後來,他把消除歐洲人的這種錯誤認識視為己任。「這些人,」在談到這些用拉丁語寫作的人時,他信心滿滿地總結道,「全都沒見過海狸。」 ]

與此同時,按照范·德·鄧克的說法,他意識到海狸貿易只是「歐洲人移居這個美麗的地方的最初的殖民手段」 。煙草同樣是舉足輕重的商品,而且前景光明。阿姆斯特丹已經是歐洲的煙草之都;加上荷蘭航運和貿易做法在節省成本方面很有一套(他們是批發購買的先行者),因此,弗吉尼亞的英國煙農都要依賴曼哈頓這個航運中心。 風靡世界幾個世紀的煙草貿易此時還處於起步階段,即使是在這麼早的階段,荷蘭人也已經深諳營銷之道,就連菲利普·莫里斯(Philip Morris)、寶潔或者菲多利(Frito-Lay)這樣的大公司也會欽佩他們的營銷才能。他們將弗吉尼亞生產的優質煙草和產自曼哈頓、品質較低的煙草和荷蘭種植的煙草混到一起,創造出了各種各樣的調製煙草,以適應多種口味和價位,還添加各種口味(薰衣草、肉豆蔻、迷迭香、芫荽、荔枝螺、醋),而且特別注意包裝。 當時甚至還有一種煙草主題的廣告,以通俗靜物畫形式呈現。

英格蘭動蕩的局面只會令弗吉尼亞對曼哈頓這個航運中心更加依賴。上一年,英格蘭看似要阻止其北美殖民地使用外國航運商,當時,弗吉尼亞的管理機構嘲笑他們自己的航運商價格太高,而且宣稱曼哈頓在弗吉尼亞的經濟生存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 最近,在發掘詹姆斯敦殖民地時,人們發現了代爾夫特陶器 、荷蘭錢幣和煙斗,還有荷蘭航運商運來的中國陶瓷——這一切都表明弗吉尼亞很依賴曼哈頓和荷蘭共和國的力量。當時的荷蘭共和國不僅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航運業大國,而且還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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