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意志的衝突 第七章 源頭

與此同時,再往北的地方,空氣依然帶著美妙而甜蜜的天然香氣,外加松針和葡萄花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而沒有宅地被焚燒後產生的黑色塵埃和刺鼻氣味。阿德里安·范·德·鄧克,這位來自布雷達市的年輕人在幾十平方英里早已被劃分、修渠、造田、開墾的平原地區生活了二十幾年。但在他剛到這裡來的最初幾個月里,這個新大陸上廣袤而原始的自然風光令他著迷,而且它與可怕的南方是隔絕開的,這是一大幸事。倫斯勒斯維克殖民地北面的群山如夢境中的景象若隱若現。對於一個來自把木材當寶貝的地方的人來說,這些森林超出了他的想像——「太多了,」范·德·鄧克寫道,「實際上,森林把整個地區都覆蓋了,對我們而言,森林太多了,都擋了我們的道了。」 他的小屋坐落在一條1/4英里寬的河流邊,這裡的冬天如此嚴酷,每年12月,整個地區基本上都會結冰,鑽石商人基利安·范·倫斯勒的子民們於是與曼哈頓和南面的殖民點隔絕,只有群山和完全被白雪覆蓋的松樹陪伴著他們,直到春天。

范·德·鄧克認定4月和5月是探索鄉村地區的最佳月份。「此時的樹正在開花,」他寫道,「樹林里充滿甜蜜的香氣。到了5月中旬,我們肯定能見到成熟的草莓,但不是在花園中,因為它們不是種在花園裡的,而是在地里自然生長。」 但是,他覺得他最喜歡的還是這個新大陸的秋天:「高地之上,往北走,天氣越發寒冷,淡水結冰,家畜都已入圈,廚房物資準備就緒,一切整理停當,等待冬天到來。人們宰殺肥牛和豬。野鵝、火雞和鹿在這個季節最為肥美,最易捕得。」 他觀察了這裡的熊,「不像莫斯科大公國和格陵蘭島的灰熊和白毛熊」,而是「泛著光澤的黑色」,而且它們嗅覺靈敏,「當印第安人出發獵熊時……他們的身上會帶著以掃 的氣味,打扮成以掃的樣子,也就是說,他們會在身上塗上曠野和森林的氣味,這樣他們就不會因反差巨大的氣味而露出馬腳」。 他為「多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鹿驚嘆不已;他研究過鷹,他觀察到它們「在高空中,在人的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翱翔」,而且能「抓住魚,把它活生生地從水裡一把拽出來」。 他追尋樹林中火雞的蹤跡,打到許多鵪鶉,驚嘆於「山鷸、樺鷸、黑琴雞、野雞、林沙錐、水沙錐」的數量之多。 作為一名優秀的荷蘭人,他還特別研究了新大陸的風——那是「輕快的,哺育萬物的貿易信使」。

他記錄下這片土地的輪廓、不同地區的土壤特性、當地的樹木和水果:「桑葚比我們的品質更好、更甜,熟得更早。」他數過「好幾種李子、野生或小的櫻桃、刺柏、幾種蘋果、許多榛子、黑加侖、醋栗、藍色的印地安無花果、遍地的草莓(其中一些5月中旬成熟,而我們的7月才成熟)、藍莓、覆盆子、樹莓等,還有洋薊、橡果、咖啡豆、野生洋蔥和青蔥,就和我們的一樣……」 一種當地的水果令他著迷,他稱之為「cicerullen,或者水檸檬」 (即西瓜),這種水果能長到「最粗大的萊頓捲心菜的個頭」,而且「果肉疏鬆,就像嵌著籽的濕海綿。在完全良好成熟之後,它入口即化,除了籽沒有其他需要吐出的殘渣……它們十分爽口,通常我們會把它們當解渴的飲料」。

他詢問了園丁、歐洲人和印第安人,而且帶著對17世紀崇尚分析和歸類的科學研究方法的熱情製作了一份清單,記錄下已經用歐洲分類法命名過的野生草本植物和可食用植物:「我們已知的植物如下(植物名皆用拉丁文表示):鐵線蕨屬(Capilli veneris),瘤蕨屬(scholopendria),白芷(angelica),水龍骨屬(polypodium),verbascum(毛蕊花),album(藜科藜屬),calteus sacerdotis,atriplex hortensis(濱藜屬)和marina(海草),chortium,turrites(旗杆芥屬),calamus aromaticus(省藤),sassafras(檫木),rois Virginianum(多足蕨),ranunculus(毛茛),plantago(車前屬),bursa pastoris(薺菜),malva(錦葵屬),aenum(牛至),geranicum(鸛草),althea(蜀葵屬),oroton pseudo,daphine(月桂),viola(三色堇),ireas,indigo silvestris(槐藍屬),sigillum,salamonis,sanguis dra(龍血樹),solidae,millefolium(蓍草),noli me tangere(水金鳳),cardo beus(藏掖花),agrimonium,serpentariae(馬兜鈴),香菜,韭菜,野韭菜,西班牙無花果,elatine(溝繁縷屬),camperfolie,petum male and female以及其他許多植物。 」

在接下來的14年里,范·德·鄧克一直在寫作,他的寫作內容範圍極廣,主題基本上都是關於他的新家、這裡的歐洲居民和印第安居民以及這裡對有效的政府的需要。不過,他的文章中更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政治技巧或法律推理,而是字裡行間流露出的充沛的感情。這個人完全愛上了美洲。他看到了它的前途和壯麗。他深愛著它的天然質樸,以及它所蘊含的機遇。在他來到這兒的短短的時間裡,他的頭腦中掠過的事物遠超過經營新尼德蘭殖民地的西印度公司官員們單調乏味的重商主義思想;他不是將這塊大陸視為簡單的可開發的材料來源,而是將其視為一個新的家園,一塊可以擴張養育了他的文明的處女地。他知道,這是一片廣袤得令人難以想像的土地(他寫到甚至連印第安人都「不知道這個地區」西面的「盡頭在哪裡」,而且他們「認為這種問題奇怪又荒唐」 ),一個新的社會,一個歐洲的延伸體可以在此成長。他知道,這裡將需要一個法律框架、一個司法體系,而且他大膽地認為自己能幫這裡塑造出這樣一個體系。這並不是說他已經預見到「新大陸」殖民地有朝一日將脫離它們的祖國。他是17世紀而非18世紀的產兒。但是,正如他的文章中明確表明的,他是最早的真正的美國人之一。之所以這麼說,並非因為他來到這裡生活,而是因為他一到此地,廣闊的機遇就在他的心中敞開了——他不僅聯想到了自己的機遇,還想到了他人的機遇。

很難說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控制住他的。也許,在他沒有陶醉於山水之間的最初幾個月里,他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工作的實際執行上。因為他有任務在身,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很快,他的僱主就發現他的熱忱非比尋常。從他觸摸到他稱之為「新美洲大陸」的土地那一刻起,范·德·鄧克似乎就一直在不斷地採取行動。他面對的第一個問題是在倫斯勒斯維克殖民地居民和新尼德蘭及新英格蘭殖民地居民之間進行的自由貿易——黑市貿易。在他抵達倫斯勒斯維克的數天內,他就穿上了全套騎士行頭,在被召集到一起的殖民地農民和商人面前發表他的第一條法令,這條法令在當時肯定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我們——鎮執法官阿德里安·范·德·鄧克,攜倫斯勒斯維克殖民地的行政長官及顧問們,向在場觀看或聆聽法令宣讀的各位致敬。正如我們每日所見所知,嚴重衝突、騷動、爭執,乃至相互抵牾時有發生,這些現象皆可導致一個秩序井然的社區毀滅,且皆由我們的居民與外來居民進行貿易而起……因此我們認為應當命令、囑咐並指示本殖民地全體居民……不得從外來居民手中購買或與其交換任何貨物,或者以任何方式使其得到海狸皮、水獺皮或其他毛皮,首次違反此法令者處三倍罰金或沒收相當於首次購買貨物價值三倍的貨物……但是,如果本公司或其他人的任何小舟或船隻沿河而上,且居民們意欲購買他們急需的任何物品,則應請求鎮官員批准。

無論范·德·鄧克在離開阿姆斯特丹之前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他的職責都和為新社區謀福利而執法的關係不大,更重要的是為大莊園主的利益而服務,這一點很快就顯露了出來。范·倫斯勒雖然遠在大洋彼岸,但是,通過他不厭其煩的書信指示,他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專註於效率、堅定而無情的監工。范·德·鄧克要全力以赴,打擊黑市糧食交易,窮追猛打那些在契約到期之前擅自離開殖民地去做生意的人,而且要起訴暗中買賣海狸毛皮的居民。為了給范·倫斯勒辦事,范·德·鄧克騎馬跑遍殖民地的山谷,又乘船通過「北河」往返於倫斯勒斯維克和曼哈頓之間。1642年11月,他正在新阿姆斯特丹尋找一個撕毀他在倫斯勒斯維克的服務契約,擅自逃走的年輕女人。 但當他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有了身孕,而且馬上就要分娩了。在阿姆斯特丹堡的法庭上,他盡自己的責任「命令」她回去履行她的職責,之後又決定允許這個女人留在原地,直到她把孩子生下來,等到孩子年齡夠大,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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