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星星 第六十三章 沉默

他的笑聲在房裡回蕩,全息投影上是月球和艦隊相互廝殺的場面,藍光照得他面色更顯蒼白。野馬關閉轉播,開始分析最高統治者的資料庫。卡西烏斯走向萊森德,我在死者面前站起來,渾身傷口像是著火般熱痛。

「那是什麼意思?阻止他什麼?」卡西烏斯問。

「我也不懂。」

「萊森德?」

男孩驚恐害怕,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影像已經發送到所有船艦和星球,」野馬說,「所有人都能看到奧克塔維亞是怎麼死的。網路輿論開始發酵,大家都不知道之後會是誰掌權。得先下手為強。」

卡西烏斯與我來到胡狼面前。「你又幹了什麼壞事?」塞弗羅抓著他猛搖,「那老太婆為什麼說那種話?」

「叫你養的狗滾開。」胡狼從塞弗羅膝蓋下方開口。我將塞弗羅拉開,他依舊處於腎上腺素分泌過度的狀態,一直在周圍踱步。

「所以你到底有什麼陰謀?」我也問。

「跟這種人多說無益。」野馬說。

「多說無益?你以為奧克塔維亞為什麼會放我進來?」胡狼在地上回答,單膝跪起,壓住受傷的手掌,「她都不擔心我腰上的槍,難道不是因為有更大的威脅得應付嗎?」

他隔著亂髮注視我。阿德里烏斯目睹方才一場激斗,親自帶我們來卻被釘在地板,眼中竟沒有任何情緒。

「戴羅,我還記得被困在地底的那段日子,」他緩緩地說,「那時只能摸到沒有溫度的岩石,普魯托分院所有人都圍著我,一起縮在黑暗中。他們呼吸的氣息和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我記得自己有多害怕讓大家失望,記得自己準備了多久,但親生父親卻是那麼看不起我。我整個人生的重量都集中在那幾個時刻。我擁有的事物一點一滴地消散。我們逃離城堡,伏爾甘分院來得太快,想要奴役所有人。最後一批人動作太慢,被我引爆地雷埋了,不過伏爾甘分院也一樣。我好像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他說他很訝異我竟比預期得更早落敗。爆炸封閉了隧道,之後的一星期我聽不見任何聲音。再過一星期,我們殺了個女孩,吃她兩腿的肉活下去。那時她哭說不要,求我們挑別人。可是我那時就懂了,要是沒有人肯犧牲,最後就是所有人一起死。」

恐懼隨寒意擴散,自腹中那股空虛向上攀爬。「野馬……」

「……在這兒。」她語氣中透出恐慌。

「什麼?什麼東西在這兒?」塞弗羅低聲問。

「戴羅……」卡西烏斯悄悄地說。

「核彈。不在火星,」我回答,「在月球。」

胡狼漾起冷笑,慢慢起身,無人敢阻止他。謎題解開了。他和最高統治者之間那緊繃的默契、言談中潛藏的恫嚇,以及為何有膽隻身深入奧克塔維亞的權力中樞,即便嘲諷艾迦也不擔心後果。

「噢,該死,該死該死該死——」塞弗羅抓抓莫西幹頭,「該死啊。」

「我壓根兒沒想過炸掉火星,」胡狼說,「我在那裡出生,理所當然該成為它的主人。而且火星才是最重要的,氦三是整個帝國的命脈。月球是一副虛有其表的骨骸,就像奧克塔維亞一樣,寄生在殖民地聯合會的骨髓上吸血,還給我自命不凡。她拿我無可奈何,你也一樣,你們太軟弱,而且你沒在學院學到教訓。為了勝利就必須有犧牲。」

「野馬,能不能鎖定核彈的位置?」我問,「野馬!」

她聽得呆住了。「不行。輻射信號大概被什麼東西給遮住。更何況就算我們知道位置,他也不會罷手……」野馬準備聯絡我們艦隊。

「你說出去,我就每分鐘引爆一顆。」胡狼指指耳朵,原來他早就植入對講裝置,所以萊拉絲一直都聽得到,也就是說,實際上核彈是由她操作,所謂的「最後手段」就是這個意思,「要是你們能有機會翻盤,我為什麼還要告訴你們?」他順順頭髮,擦拭甲冑上的血痕,「炸彈好幾周前就安裝妥當,由月球的黑道走私進來,分量足以引發核冬 ,甚至重演土衛五事件。都安排好後,我就告訴奧克塔維亞,和她談了條件。本來她的任期只會持續到崛起革命結束,現在看來局面……有了意料之外的變化。等殖民地聯合會戰勝,她會召集元老院議員,正式退位,任命我為接班人,用最高統治者寶座交換我不要摧毀月球。」

「所以奧克塔維亞才要軟禁議員,」野馬似乎覺得想吐,「根本是在為你鋪路?」

「沒錯。」

我稍稍退開,深感肩上負擔沉重。我的身軀經歷重重難關、失血過多、疲憊不堪,現在又面對如此巨大的……惡意。還有自私。我實在不知如何因應。

「你他媽的真是個神經病。」塞弗羅說。

「他才不是,」野馬說,「如果真是有病我就不會怪他。阿德里烏斯,月球上有三十億人,你不是真心想要這麼做的。」

「這些人有在乎我嗎?我為何要在乎他們?」他問,「這只是場遊戲,而我贏了,就這樣。」

「核彈到底在哪裡?」野馬朝他靠近一步恫嚇。

「嗯哼,」他輕聲斥責,「動我一根汗毛,萊拉絲就引爆一枚炸彈。」

野馬也手足無措。「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她說,「三十億人的生殺大權在你手中,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承受的重擔,你可以當個比父親、奧克塔維亞更好的——」

「你這賤貨,少看不起人了。」他彷彿不可置信地冷笑道,「以為我也會被你的話術矇騙嗎,現在你只能怪自己了。萊拉絲,引爆澄海南部的炸彈。」

我們一同望著頭頂上的月球影像,懷抱一絲希望,祈禱胡狼只是虛張聲勢或者信號奇蹟似的傳不出去。但紅色小點在冷色系的畫面慢慢擴大,其實仍舊不太起眼,只囊括了一個都市十千米見方的範圍。野馬沖向計算機,「是核爆沒錯,」她低語,「那裡住了超過五百萬人。」

「現在沒了。」胡狼淡淡地說。

「你這變態……」塞弗羅尖叫著要衝過去,卡西烏斯連忙攔住他,將他向後推,「別攔我!」

「塞弗羅,先冷靜。」

「小妖怪別緊張,好戲還沒演完呢。」阿德里烏斯說。

塞弗羅一聽十分錯愕,抓著自己心窩。剛才的藥力應該會造成心絞痛。「這下怎麼辦?戴羅!」

我強迫自己動腦。「所以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他拿了一塊布咬著,纏住血流不止的手臂,「我要你做你原本就想做的事:戴羅,跟你妻子一樣成為烈士。你自盡吧,就在此時此地,當著我妹妹的面。代價是三十億人可以存活。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可以成為英雄哦。你死後我會繼任最高統治者,太陽系就和平了。」

「不行。」野馬說。

「萊拉絲,下一個。這次是蛇海。」

投影上又浮現一朵紅暈。「住手!」她叫道,「阿德里烏斯,拜託你。」

「你一下子殺掉六百萬人。」卡西烏斯彷彿還無法理解。

「外頭的人會認為是我們乾的。」塞弗羅悶哼。

胡狼附和。「每次核爆看起來都像是太空發動的進攻。都是你造成的,戴羅,想想有多少孩子變成焦炭,母親哭天喊地。這明明是你扣一下扳機就能解決的事。」

朋友都望著我,我的心思卻飄得很遠。我聽見從萊科斯礦坑傳來的哀號,嗅到每天凌晨機器表面凝結的露水;我知道自己回家時會有伊歐守候,她就在崎嶇道路的另一頭,與納羅、帕克斯、拉格納、奎茵相伴,或許還有洛克、洛恩、塔克特斯等人。死亡並不是終點,而是新的開始,我會努力相信這件事——但我死了只會將胡狼留給人類,他能凌駕於我所愛的人事物,毀掉我們奮鬥得來的一切成果。我一直認為自己可能撐不到革命結束,總抱著沒有明天的想法前進,然而朋友給我愛、用信念支持我,所以我想好好活下去,我想重建世界。野馬看著我,雙眼濕潤,我明白她的心意:她希望我能選擇活下去,但絕對不會逼我。

「戴羅,你怎麼說?」

「我不要。」我瞬間扣住他脖子。胡狼不能呼吸咽喉發出咯咯聲,我將他往地面一摔,跳上去以膝蓋壓制手臂,將他頭顱夾在兩腿間,接著將手塞進那張嘴。他眼神驚慌、雙腳亂踢,牙齒咬得我指節噴血。

上回我制服他後取走的部位不對。惡魔會在乎手嗎?他的惡行和謊言都是靠舌頭編織。我屬於地獄掘進者的拇指食指牢牢掐住彷彿初生坑蛇的嫩肉。「故事都是這樣結束的,阿德里烏斯,」我低頭對他說,「無人哀號,無人怒吼,只有沉默。」

我使勁一扯,拔掉胡狼的舌頭。

被壓住的他忍不住哀號,鮮血從喉頭汩汩流出,黏在嘴唇,手腳抽搐停不下來。我帶著滿腔怒火起身,敵人作惡的工具在手中還濕潤著,我確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憤恨及友人訝異的目光。我沒有連阿德里烏斯耳朵里的機器也拔掉,讓萊拉絲好好聽聽主子的呻吟。我趕緊走到通信機組那裡跟維克翠的旗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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