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星星 第五十二章 利牙

回到監牢的控制室後,塞弗羅、野馬和維克翠都來了。另外還有兩個技術人員坐在人體工學椅上,周圍同時浮著十幾個影像。「說了什麼嗎?」我問。

「還沒,」維克翠回答,「但我稍微『加熱』了一下,水遲早會燒開的。」

塞弗羅正瞪著畫面。「想不想和薊草談談?」我問。

「誰啊?」他挑眉,「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我看得出這次重逢反而令人傷心,讓我更難過的是塞弗羅雖逼自己堅強,還是很難承受親手帶出的部下叛變。我無法確定他不肯放下防備究竟是因為維克翠還是我,或是因為他自己。說不定以上皆是。

幾分鐘以後,安東尼婭和薊草滿身大汗。按我提議,牢房加溫到四十攝氏度會造成生理不適,同時重力也略微提高,但是在感官不易察覺的範圍內。目前薊草不講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哭;安東尼婭老在摸臉上的瘀青,似乎想確保不會壞了那張臉蛋。「你倒是想想辦法。」安東尼婭隔著柵欄說。

「想什麼辦法?」薊草在另一邊回話,「就算我們什麼都招,還是會死。」

「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快給我抬起頭來。這樣你怎麼配得上臉上的聖痕者。難道你不是馬爾斯學院的人嗎?」

「她們知道自己被監聽,」塞弗羅說,「至少安東尼婭一定猜得到。」

「有時候被發現也無所謂,」野馬解釋,「智力越高的人在拘禁時越是喜歡算計,但那種自信卻使得她們誤以為局勢在自己控制下,反而更容易受到心理操弄。」

「這是你被人嚴刑逼供後的人生領悟嗎?」維克翠問,「有機會來分享分享。」

「安靜。」我調高音量。

「那我就什麼都告訴他們,」薊草對安東尼婭說,「反正我早就不在乎了。」

「什麼都告訴他們?」安東尼婭問,「但你又知道什麼呢?」

「我知道的夠多。」

「我知道的比你多。」

「誰會信你?」薊草一副沒好氣的模樣,「你這弒母的瘋子!要是你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樣子——」

「噢,親愛的,你不會真那麼笨吧?」安東尼婭同情似的嘆息,「唉,可惜你真的是笨。我看了都難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

「單細胞。動動大腦啊,至少要努力試試看。」

「去你的,你這賤人。」

「抱歉,薊草,」安東尼婭沿著欄杆伸個懶腰,「都是因為太熱了。」

「我看是你梅毒入侵腦細胞吧。」薊草開始抱胸踱步。

「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果然我們家教不太一樣。」

我考慮著是否要帶薊草出來直接逼問。「也許是陷阱,」野馬提醒我,「安東尼婭或許設想過遭擄的情境,甚至可能是我哥的伎倆。故意給部下假情報對他而言很正常,尤其是在部下極有可能被捉的情況下。」

「會是設好的局嗎?」維克翠問,「艦上停屍間里有超過五十具金種屍體,他們恐怕不同意這種臆測。」

「她說得沒錯,」塞弗羅介面,「先擺一會兒,等到安東尼婭被獨自約談,也許會供出更多。」

安東尼婭閉上眼睛,頭還是靠著欄杆。她算準薊草還要問所謂「動腦」是什麼意思,薊草也真的沒讓她失望。「剛剛你說我把什麼都招了就沒價值,那是什麼意思?」

安東尼婭隔著欄杆望過去。「親愛的,你還真是沒仔細想。我絕對是死定了,你自己也說過,就算我不承認,但是……我跟我姐比起來可是乖巧家貓。我對著她脊椎開槍,還往她背上淋酸液淋了將近一年,你說她會不會像剝洋蔥一樣把我的皮一層一層扒下來?」

「戴羅不會讓她那樣做。」

「他是紅種,在他眼中我們都是戴了王冠的惡魔。」

「他不是那種人。」

「但有個小妖怪是。」

「他有名字,他叫塞弗羅。」

「這樣啊,」安東尼婭才懶得理,「總而言之我是沒命了,你還有機會。不過呢,提供情報只要有一個人活著就好。所以你真正應該思考的是:假如什麼都說出來,他們有什麼理由留你活命?也就是說,你心中得有策略,不能一股腦兒招供,要一點兒一點兒交換條件。」

薊草走向分隔兩人的欄杆。「你想騙我啊?」她很勇敢地說,「你搞清楚,沒救的只有你。戴羅會贏的,說不定他本來就是對的。我告訴你,我會幫他的。」她抬頭看著牢房角落的監視攝影機,視線離開安東尼婭,「戴羅!我會告訴你胡狼的計畫!然後——」

「快帶她走!」野馬叫道,「快!」

「糟——」維克翠也看出來了。塞弗羅和我還一頭霧水,她已經衝到門口,同時對技工嚷嚷。

「打開三十一號房!」塞弗羅和我這才回神,追到走廊,撞倒了正在調整全息投影的綠種人。野馬跟過來,一行人趕到牢房區大門,維克翠狂捶吼叫說要進去,終於等到門板嗡嗡開啟,我們沒空和警衛說明,他們還在慌亂整裝。

囚犯喊叫此起彼落,但我還是聽見「砰、砰、砰」的聲音。抵達現場時只見安東尼婭蹲在薊草旁邊,雙手穿過欄杆,手上沾滿鮮血,指頭上還黏著捲髮。前號叫者成員的顱骨已經凹陷,但安東尼婭還再拉起來往欄杆作最後一擊。維克翠馬上推開磁力牢門。

安東尼婭完事起身,對著姐姐微微揚起嘴角、舉起雙手,一派無辜天真。「小心點兒,」她還出言挑釁,「小維維,你可別衝動,只剩我能給你們情報了,除非你想一頭栽進胡狼嘴裡……」

維克翠依舊出手打爛了妹妹的臉。隔著十米外都能聽見骨頭裂開的聲音。安東尼婭向後縮,想要躲開,卻被姐姐架在牆壁痛毆。維克翠的招式精準,宛如機械,而且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肘擊、膝蹴,她將我們學過的武術發揮得透徹。安東尼婭抵抗時連指甲都嵌進了姐姐的手臂。那方傳來的聲響逐漸渾濁,有更多液體噴濺,她終於沒了力氣,肢體癱軟。維克翠還不肯停手,我在旁邊也無意介入。對於安東尼婭,我也只剩仇恨,我心中還是有個黑暗面希望她多吃點兒苦頭。

塞弗羅推開我朝維克翠撲過去,努力揪開她右手,並以左臂扣住她頸部,兩腿先攻下盤讓她往後倒,接著箍緊她腰部,不給她反抗餘地。得救後,安東尼婭往旁邊一倒,野馬縱身上前護住,免得頭蓋骨敲到小床的金屬支架,恐怕不死也會重傷。我跪在欄杆前探著薊草脈搏,心裡其實明白只是枉然。她整個腦袋都凹進去了。我瞪了半天,疑惑自己怎麼沒有一絲噁心恐懼。

我心中有某個地方死去了。是什麼時候死的呢?我怎麼都沒察覺?

野馬大叫要找黃種,警衛立刻去聯絡。我搖搖頭,回了神。

塞弗羅放手,維克翠給他勒到猛咳不止,怒火中燒地用力將他推開。野馬也放下安東尼婭。她鼻子全碎,吐息彷彿打鼾,臉也不成形了,斷牙卡在爛掉的嘴唇上,要不是有頭髮和印記,恐怕誰也不知道這人是金種。維克翠瞧也不瞧她一眼,徑自走掉,不小心擋路的灰種都被狠狠撥開,有兩人還因此跌倒。

「維克翠——」我朝她喊,但不知道能說什麼。

她回過頭,眼睛紅彤彤,但不是因為氣憤,而是無盡的悲哀。她的指節也破皮了。「以前我還給她綁過辮子,」維克翠勉強擠出聲音,「真不知道她長大怎麼會變成這種人,為什麼和我完全不同。」她的中指和無名指也嵌著妹妹的牙齒碎片,拔出後對著燈光觀看,好像第一次撿到海玻璃的孩子。但她很快就一陣顫抖,滿臉驚恐,把牙扔在鋼板地面,發出「當」一聲。維克翠的眼神飄向我背後的塞弗羅。「我告訴過你了。」

稍晚,醫生還在給安東尼婭治療,阿瑞斯之子則前往薊草原本乘坐的火炬船提豐號,收拾她的遺物,並在柜子暗層找到一團特地保存起來的臭狼毛。廢物拿出來後,塞弗羅不禁喉嚨一哽。

「是薊草解下來的。」小丑說,第一批號叫者圍在噴射管前給薊草送別。野馬不願打擾,所以躲在牆角。只有卵石、廢物、塞弗羅和我。「院訓時,安東尼婭被胡狼掛在十字架上,是薊草去給她鬆綁。」

「我都忘了。」我說。

塞弗羅鼻子一哼。「這什麼世界。」

「記不記得,那時莉婭不敢給羊扒皮,你還和薊草串通故意要激她?逼她堅強一點兒?」卵石說得嘴角都揚起了,塞弗羅也笑了。

「笑什麼笑?」小丑說,「你那時候還在吃蘑菇、對著月亮鬼叫咧。」

「我有看到,」塞弗羅說,「我一直都有在看。」

「老大,你這樣聽起來很變態,」廢物打趣道,「而且你偷看大家的時候都在幹嗎啊?」

「還用問?一定是躲在樹叢打手槍。」我說。

塞弗羅又哼一聲。「大家都睡了我才會做。」

「噁心死了。」卵石皺著鼻子,拿出號叫者斗篷,「小薊草,狼嚎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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