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榮耀 第三十九章 心

塞弗羅、野馬與我進行最後準備,接著要上太空梭、進入軌道。此時舞者露面。提諾斯城裡忙碌喧囂,他帶領阿瑞斯之子各級領袖打點好幾百艘飛船,經地底隧道前往南極,黑曜種撤離行動沒有中斷,老人孩童遷徙到礦坑內避難,戰士則在太空軌道與艦隊會合。要在二十四小時內移動八十萬人口,這是阿瑞斯之子歷史上規模最大的計畫。費徹納留給我們的不是個只會殺人的組織,也能救人。

他若是知道一定會非常開心。想著想著,我也露出微笑。

處理好艦隊事務後,我火速趕往木星。舞者與賈王留守,維持革命勢力的強度,牽制胡狼,直到戰局的下一個階段。

「很不可思議吧?」舞者望向引擎藍色火焰形成的一片星海。飛船起飛後,越過巨大鐘乳石群,沖入提諾斯城外的地底世界。維克翠和塞弗羅兩人親昵地站在機庫入口,目送不同人種的共同希望竄入黑暗。「紅星艦隊進攻了,」舞者抽了一口氣,「真沒想到能親眼見證這一天。」

「可惜費徹納不在。」

「嗯,真的太可惜了。」舞者微微蹙眉,「這也是我最大的遺憾。要是他能看到自己兒子戴上那頂頭盔,你也成為他心目中理想的模樣,該有多好。」

「那是什麼模樣?」我見到一名紅種號叫者穿上重力靴,跳了兩下試試看,從懸崖飛出,鑽進一架運輸機敞開的艙門。

「對人保持信心。」他充滿情感地說。

我轉身望著他。在我跟同胞待在一起的最後時刻,他還特意過來找我,我真的很高興。回不回得來還不知道,即便回來,也不確定他會如何看待我的行為,是否覺得我背叛了他、紅種,以及伊歐的夢想。我還記得,過去也曾有過同樣的場景。在約克敦上船那天,在場除了他還有哈莫妮及米琪,舞者當時也為即將上戰場的我送別。我怎麼會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呢?或許是人類的天性。我們總是無法好好地注視現在,甚至未來,老是這麼放不下過去。

比起沉浸在過往之中,心懷希望其實是更艱難的事。

「你覺得衛星執政官真會願意幫忙?」舞者問。

「倒也不是,關鍵在於要讓他們覺得這是在幫自己,並在與對方反目前離開。」

「孩子,這一路上危機四伏。但你就愛冒險,是不是?」

我聳聳肩。「也只有這個機會了。」

背後的金屬甲板傳來腳步聲,赫莉蒂帶著幾名新的號叫者拖著一大袋裝備登上船梯。生命彷彿河水,不斷將我向前推。自舞者與我相遇,就這麼過去了七個年頭。然而時間在他身上彷彿留下三十年的光陰痕迹。他面對戰爭已有幾個十年?究竟和多少我從未聽說,他也不再提起的朋友道別?他們彼此的情誼不會比我和塞弗羅、拉格納之間淺。舞者也有過家庭,後來卻幾乎不談了。

人人都有過去,也都遭到掠奪和破壞。費徹納正是因此才打造這支軍隊,與其說他是為了集結大家的力量,不如說是為了拯救自己,否則他將墜入妻子死後心中的無底洞。費徹納需要一道光,於是他便自己創造。他對著人生喊出的那聲吶喊是愛,我妻子的呼喚也是。

「以前洛恩說過,如果他是我父親,會把我養育成一個好人,而不是強者。他認為有能力的人反而得不到平靜。」想起這件事我又笑了,「早知道我應該問他,那些好人的平靜是誰幫忙掙來的。」

「你已經是個好人了。」舞者回答。

但我雙手滿滿的疤痕,有斑斑血跡,握拳時指節泛起熟悉的蒼白。

「是嗎?」我笑道,「那我怎麼老是想幹壞事呢?」

舞者聽了也笑出聲,但他馬上嚇了一跳,因為我忽然把他拉過來用力擁抱。他僅剩的那條胳膊靠著我大腿,頭頂勉強頂到我胸口。

「雖然頭盔戴在塞弗羅的頭上,但你是這裡的心臟,」我說,「一直都是你。你太謙虛,所以才沒有發現。你跟阿瑞斯一樣偉大,而且和那個臟小鬼不同。直到現在,你依舊溫柔善良。」我退開後輕輕捶了他胸口,「另外,你要記住,我很愛你。」

「噢,搞什麼鬼,」他眼眶泛紅,「你不是殺人不眨眼嗎?碰上我你就心軟啦?」

「最好是。」我眨眨眼。

他將我往旁邊一推。「出發之前也記得跟你母親說說話。」

後來,舞者過去朝一群阿瑞斯之子的陸戰隊員大呼小叫,我穿過人群時遇上廢物推輪椅送卵石上太空梭。我跟他們擊拳打氣,以阿瑞斯之子專屬的手勢行禮;我還碰到小丑帶著新人你來我往講了幾句髒話,最後終於找到母親,她和野馬在一起。她們看見我,聊到一半忽然停下,表情都有些激動。

「怎麼了?」我問。

「只是在道別。」野馬回答。

母親上前。「小迪從萊科斯帶了這個過來。」她打開一個小塑料盒,盒裡裝著土壤。母親的身形看來好嬌小,她抬起頭,擠出微笑。「當你飛進夜空,覺得自己身陷黑暗,別忘了你是誰,要記住自己並不孤單,你有我們所有人的希望與夢想陪伴。記住你的家鄉,」她把我往下拉,在我額頭留下一個吻,「記住被愛的感覺。」我緊緊擁抱她,放開後看見母親堅毅的眼神也閃著淚光。

「我不會有事的,媽。」

「我知道。我也懂你老是覺得自己不配獲得幸福,」她忽然說,「但孩子,你配得上,你比起我認識的所有人都值得。去做你該做的事,然後回到我身邊。」母親牽起我和野馬的手,「你們都要回家,都要過自己的人生。」

我離開時情緒濃烈,但也有些一頭霧水。「到底怎麼回事?」我問野馬。

她一臉「你怎麼會不知道」的表情。「她很害怕。」

「為什麼?」

「因為她是你母親。」

我走向太空梭登機的地方,塞弗羅和維克翠也來底下會合。

「地獄掘進者!」舞者在我們走到船梯頂端前大叫。我回頭一看,他正高高舉起拳頭,背後一整座機庫的人跟著望過來。數百名地勤搭乘作業車,還有許多紅種、藍種和綠種人擔任駕駛員,捧著頭盔站在船梯,最後是灰種、紅種和黑曜種組成的戰鬥部隊,扛了裝備和補給,制服肩膀與臉上都有鐮刀圖案,也要登船跟我們一同出征。他們都是火星的子民,為了星球、為了同胞、為了大我而出征。我深深感受到大家的感情,阿瑞斯之子拿下火衛一後,我終於凝聚世人的希望。我必須依照承諾做到。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握拳高舉,彷彿海浪。這也令人想起伊歐握著血花死在奧古斯都面前的光景。

我背脊一陣涼。塞弗羅、維克翠和野馬,甚至連我母親也舉起拳頭。「打破枷鎖!」舞者喊道。我也舉起自己傷痕纍纍的拳頭,靜靜登上紅星艦隊,遠赴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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