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榮耀 第三十五章 光

拉格納死後七天,我和賽菲遊歷冰原各地,前往男性為主的裂脊部落、北方海岸的血族勇士,還有習慣穿戴山羊角監視巫徑的女性部族。我們藉助重力靴移動,將阿斯嘉淪陷的消息散播出去。

而場面相當……戲劇化。

賽菲帶著二十名女武士率先接受我與赫莉蒂訓練,學會操作重力靴和脈衝兵器。起初她們相當笨拙,甚至有人以兩馬赫的速度直接撞山。但後來三十人成功隨新女王從天而降,左臉是靜者賽菲的徽章,右臉畫上收割者甩刀,部落見狀自然願意傾聽。

許多部落酋長被我們帶到阿斯嘉山上,親身體驗神明是在怎樣的地方進食睡覺,也展示了金種的屍體。無論原本是否有些意識到自己被奴役,見到證據後大多願意加入聯盟,少數不肯面對現實,甚至出言譴責的則受子民唾棄。我們要打敗的不只金種,也包括像艾莉婭那樣的領導者;有兩個遭推翻的酋長羞憤難當地跳崖自盡,還有一個女酋長選擇在溫室割腕。

有個部落的領袖是名身材矮小、瘋瘋癲癲的女人。她被我們帶到山上的計算機中心,三名綠種人拿出影片,告知她族人正準備謀反。她從我們這裡借到銳蛇,火速飛回家鄉,兩天後馬上帶著兩萬兵力投靠我。

漸漸,我也聽到拉格納的傳說,他的故事在各部落傳開。大家尊稱他為「語者」,因為他道出真相。不只派回先知,更為同胞犧牲性命。同時我也出名了。拜訪部落時,靠近山壁便見到有人以火焰畫出甩刀,而且我也多出一個外號:晨星。南極的冬季是連綿數月的黑夜。若騎乘獅鷲或外出旅行,都仰賴晨星判斷方向。它也是初春天明時自天空隱沒的最後一顆星星。

將黑曜種凝聚起來的並非部落間血濃於水的關係,反倒是我的功績。部落間征戰了好幾代,對賽菲或其他領袖都知之甚詳,我卻像從未有人踏足的雪地那樣乾淨神秘,更能寄託心愿和夢想。野馬形容我象徵新生。黑曜種社會沉浸於古老傳奇與祖先故事,活在過去無法自拔,一個嶄新的形象反而引人注目。

而在匯聚龐大黑曜種力量的同時,我們也遭逢嚴峻挑戰。首先,各部落矛盾衝突依舊,動不動就要決鬥廝殺;再者,多數部落接納了遷居的提議,於是我們必須引導數十萬人進入紅種的地底小區,以免日後金種進行空襲。這過程不能被胡狼發現,否則將前功盡棄,所以野馬留在阿斯嘉負責反間諜活動,借賈王的黑客團隊隱蔽行動蹤跡,並捏造與前幾周狀況吻合的假情報回傳愛琴城品管會總部。

這支生力軍規模過大,若想遷徙,很難不引起外界注意。身為金種貴族的野馬提出了阿瑞斯之子有史以來最大膽的計畫:借用賈王商隊,出動阿瑞斯之子的軍力,以數千飛船和貨船在十二小時內帶走全部人口。千艘船艦燃燒氦三,穿越南海,在冰原降下船梯迎接幾十萬巨人。他們穿著毛皮,攜帶鐵制武器,除了戰士外還有老人、兒童與傷病者,身上牲畜的臭味尚未散去。阿瑞斯之子負責掩護。平民送進地底,戰士直接前往太空軌道。除了她以外,我想不出世上還有誰能在短時間內完成如此浩蕩的組織作業。

攻陷阿斯嘉後第八天,我與賽菲、野馬、赫莉蒂押著卡西烏斯前去與塞弗羅會合,監督遷徙計畫前置準備的最後階段。新女王以粗布裹好拉格納結凍的遺體,也帶上飛船。我們在距離海面五米高的空中以音速飛行。她有些不安,緊緊抓著兄長,眾女武士則用敬畏的神情望著窗外。飛船從阿瑞斯之子密道進入南方山區地底老礦坑,不少衛兵穿戴厚重的防寒外套和絨帽,正在巡邏,看見我們立刻高舉拳頭行禮。

經過半日地底航程,我們抵達提諾斯。城內進出頻繁,數百船艦停泊巨型鐘乳石周邊碼頭,空中交通繁忙,我們朝著機庫移動途中,所有人都停下手邊工作,引頸注目。大家都知道船上不只有我和新結盟的黑曜種領袖,還有已然破裂的提諾斯之盾。一張張啜泣面孔閃過,消息在難民間傳開。黑曜種來了。他們來出征,也來居住;來瓜分糧食,來爭奪本就擁擠的街道空間。舞者提醒過,提諾斯難民區就像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而我完全同意。

飛船落地,船梯伸出,許多阿瑞斯之子圍過來,全都沉默無語,氣氛肅穆。我帶頭下去。除了舞者、米琪外,我也見到了塞弗羅。他立刻上前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模樣憔悴不少,短短的山羊鬍沒空整理。但他馬上抬頭挺胸、努力振作,勉勵眾人要堅強面對,好好迎接提諾斯之盾回歸第二家鄉。

「他人呢?」塞弗羅問。

我回頭望向飛船,賽菲與部下抬著拉格納出來。號叫者搶先過去致上哀悼,小丑向她說了幾句話致意,然後塞弗羅也轉身。

「歡迎來到提諾斯。」他看著女王,「我是塞弗羅·歐·巴卡,與拉格納·佛勒洛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在場諸位都是他的戰友。」塞弗羅指向號叫者,人人都披著狼皮斗篷,他取出了屬於拉格納的熊皮。「這是以前他的裝備,你允許的話,我希望他能再穿上。」

「拉格納的兄弟姐妹,就是我的兄弟姐妹。」賽菲回答後示意部下將拉格納遺體交給塞弗羅,野馬在旁邊朝我使眼神。新女王態度如此寬和,是好跡象。若她懷有私心,應會將兄長遺體留在故鄉,依照黑曜種傳統進行火葬。然而賽菲竟說她明白拉格納以何處為家——他屬於並肩作戰的朋友,屬於幫他回到同胞身邊的人。

號叫者為拉格納蓋上斗篷,抬著遺體穿過人群;阿瑞斯之子自動讓出一條路,但紛紛伸手想要再碰碰心目中的英雄。野馬到我身邊。「你看。」她朝許多人頭髮和鬍鬚繫上的黑色緞帶撇了撇頭,悄悄抓住我的小指。雖然只是輕輕一掐,我卻忽然回想自己在樹林中受她援助那段時光,目送塞弗羅和拉格納的背影時心中多了一絲暖意。「走吧,」她將我往同個方向推去,「舞者和我要跟賈王、維克翠開個會。」

「給她找個護衛,」我吩咐舞者,「要你能信任的人。」

「我沒關係,」野馬翻了一下白眼,「都能從黑曜種那兒回來了。」

「那就坑蛇小隊吧。」舞者望向野馬時眼神不太一樣,沒有以往那份和善,也因為拉格納的死顯得無精打采,整個人都變得蒼老。他招手請納羅過來,又對著飛船點頭。「貝婁那在裡面嗎?」

「在座艙,赫莉蒂看著。他脖子傷口還沒好,得請維朗尼治療。處理要謹慎,安排單人房。」

「單人房?戴羅,空間不夠,軍官自己都沒有單人房。」

「他可以提供情報,總不能還沒審問就被人槍斃吧?」我回答。

「因為這樣才留他活口?」舞者瞟了野馬一眼,懷疑與她有關,彷彿我的決策必定受她影響。但事實上她比我還樂意下手除掉卡西烏斯。見我堅持,舞者嘆口氣:「我會保他無事。」

轉身離開時,野馬提醒我:「之後記得來找我。」

我露出微笑,覺得有她在安心不少。「好。」

到了米琪的工作室,我見到塞弗羅趴在拉格納身上。聽見親友的死訊是一回事,親眼看見他們的遺體遺物又是另一回事。父親死後,我很厭惡他留下的舊工作鞋,母親因為節儉不肯丟,總說這樣太浪費。後來有一天我偷偷丟掉,被她狠狠颳了個耳光,逼我撿回來。

拉格納漸漸散發出屍體的氣味。

由於他的故鄉冰天雪地,才能維持死者完好。然而提諾斯電力不足,連地底都市的凈水和通風都無法穩定,米琪勢必要給拉格納做好防腐,依據他提過的辦法準備喪禮。

我靜坐了一小時等塞弗羅先開口。我很不想待在這裡,不願面對拉格納死去的事實,或者沉溺在悲傷情緒中。但為了塞弗羅,我得留下來。

我的腋下發出臭味,渾身酸痛。小迪給我端了一盤吃的來,我只恍惚咬了幾口餅乾。拉格納躺在那檯子上的景象實在荒謬。他太巨大,腳掌垂在外頭。

拉格納的氣味不好聞,但他神情平靜,白鬍上殘留著彷彿冬莓的一條條鮮紅,握著銳蛇的雙臂交叉在袒露胸膛。死後,他的手臂、胸肌與頸部的文身更顯深刻。其中一個是骷髏圖形,他曾經給我與塞弗羅也刻上。那個骷髏看上去也很落寞,即便主人咽氣,仍在訴說故事。拉格納身上的一切都清晰無比,只有傷口例外。那道傷痕在身側,乍看之下纖細得不像具有任何威力,是一抹蛇的微笑。艾迦在他腹部捅的洞很小。這樣微不足道的東西怎麼有辦法奪走如此宏偉的靈魂?

我好希望他還活著。

現在正是所有人最需要他的時刻。

塞弗羅目光獃滯,手指輕輕拂過拉格納慘白臉頰的刺青。「你知道嗎?他本來說想要去金星看看。」他的聲音孱弱得像個孩子,比以前溫柔太多,「我找了那邊開船度假的全息影片出來,他套上頭戴顯示器,笑得跟什麼一樣,好像終於找到了天堂——而且不必死掉就能去。好幾次,他大半夜偷溜進我房間拿顯示器去看,後來我受不了,乾脆直接送他,反正再貴也不過就四百。結果看看他怎麼報答我?」我當然不知道。塞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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