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憤怒 第三十三章 神與人

祭司帶我們穿過巨神之口,一行人在山壁內部神殿前廳的黑色石板跪下等候。

神口在我們背後「嘎吱」一聲關閉,房間中央冒出火柱,沖向縞瑪瑙屋頂。

裡面很空,有許多侍僧走來走去、輕聲誦念。每個人都穿著黑色麻衣。

「冰霜的兒女——」黑暗中終於傳來一陣神聖的嗓音。不過很顯然是類似魔盔的合成效果音,多層音軌接合,營造聽覺上的假象。那名沒露面的金種女子連腔調也懶得調整,和我說起黑曜種語言是差不多程度,當然,她並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口吻依舊高高在上。「你們有事稟報嗎?」

「是的,太陽之女。」

「說說你們看見的船。」另一個聲音傳來。是男性,傲氣少了些,比較活潑開朗。「孩子,你們可以抬頭了。」

我們還是跪著,裝出戒慎恐懼的模樣,慢慢將視線從地面移向金種。有兩人穿著甲冑,解除了斗篷上的匿蹤功能,距離我們很近。大廳昏暗,只有火柱照明,光影在他們的金屬面罩上跳動,乍看確實極具威嚴。男人有斗篷,女人看似來不及披,急急忙忙來聽我們的情報。

女子的造型是弗蕾亞,男子的造型則是洛基,盔甲是狼狀。雖然動物可以嗅到恐懼,但人類是不行的——不過,若是殺過很多人,也能在靜默中感受到一股特殊的振動。我察覺到了——是賽菲。她心裡正在想,原來神明真的存在,拉格納和我們都錯了。不過她沒有開口說話。

「那艘船冒出火焰,穿越天空,」我低頭裝出囁嚅的模樣,「它發出兇猛的嘶吼,墜在山上。」

「這樣啊,」洛基沉吟,「孩子,船是完整的還是裂成很多片呢?」

聲稱看見飛船墜毀原本就有風險,但大戰當頭,其他誘餌都很難吸引他們放下全息顯示、安保系統與灰種戒護出來見面。阿斯嘉的神都是聖痕者,金種社會遭逢劇變,他們卻困在城牆裡出不去。在很久以前,這可能是相當光彩的職位,不過後來卻成了變相的流放。不知他們是犯了什麼過錯、惹怒了誰,才落得在冰天雪地里給賤民當保姆。

「啟稟太陽之子,船身散落在山丘。」我一直盯著地板,以免他們突然想起要我取下面罩,暴露相貌。態度越卑微就越不會引起敵人注意。「就像漁船被海怪撞翻,鐵和人都碎了,掉在積雪上。」

我猜黑曜種大概會這麼比喻,看來似乎矇混過去了。

「人碎了?」洛基追問。

「是。人,臉很嫩,像火光下的海豹皮。」我得多找些合適的辭彙,「眼睛像燒熱的煤炭……」而且不能遲疑太久,拉格納會怎麼形容呢?「頭髮如兩位的臉,金光閃閃。」

隔著面罩看不出金種反應,但他們可通過對講頻道私下溝通。

「祭司說你們拿了神的兵器。」弗蕾亞的語氣很明白了,於是賽菲又取出那個海豹皮包裹。她很緊張,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如承諾的那樣揭穿神明的假面。她雙手微微顫抖。兩名金種走近,清楚看見他們身邊脈衝防護罩的模糊波紋,這時要是迎上去碰會被烤焦。他們毫無畏懼,畢竟這是自己的地盤。再靠近一些啊,你們這些笨蛋。

「為什麼沒有交給族長?」洛基問。

「或巫醫?」弗蕾亞似乎也覺得奇怪,「污印之道漫長艱辛,只為了將這武器帶來……」

「我們是流浪者,」野馬開口,弗蕾亞低頭觀察那柄劍,「沒有部落也沒有巫醫。」

「是嗎?小女孩?」洛基站在賽菲面前,語氣變得銳利,「那她腳踝上怎麼會有女武神山錐的藍色刺青?」他的手悄悄滑向大腿上的銳蛇。

「她被部落驅逐,」我回答,「違反誓約。」

「上面有沒有家族徽章?」洛基問弗蕾亞,弗蕾亞站在我面前,伸手要拿海豹皮上的銳蛇。野馬發出冷笑,引她注意。

「女士,就在握柄上。」野馬忽然改用金種的語言,雖仍跪著,卻取下面罩扔在地上,「那上面有飛翔的天馬,是安德洛墨德斯家族的族徽。」

「奧古斯都?」洛基認出她長相後嚇得口齒不清。

趁著他們震驚的空當,我向前一竄。兩人轉身時,我已從弗蕾亞手中搶回銳蛇,啟動機關,化作甩刀。這個狀似問號的印記在山丘和敵人的額頭上燃燒,奪走許多金種的性命。而他們也一定在全息頻道上看過了我的演說。

「收割者——」弗蕾亞立刻舉起脈衝手套,卻被我直接砍斷肩膀,劈開下顎。接著我將銳蛇擲向洛基胸口,脈衝波阻礙了銳蛇攻勢,劍刃凝在空中半秒,但防護罩隨即瓦解。然而力道遭到分散,所以鎧甲沒被刺穿,僅是卡在表面。洛基毫髮無傷,直到野馬上前朝劍柄一踹,劍鋒貫進洛基的甲冑和身體。

兩個神都倒下。弗蕾亞躺平,洛基雙膝跪地。

「脫下面具。」野馬吼道。洛基抓住插在胸膛的劍想要拿出通信儀,但被她拍掉手。「休想。」脈衝護盾失效後,赫莉蒂趕緊過去解下他掛在腰間的銳蛇,我也拿了弗蕾亞的武器。「快點。」

賽菲與一乾女武士還跪著,目瞪口呆,視線離不開弗蕾亞身軀下的那攤血泊。我摘下她的頭盔。底下是一個年輕的女聖痕者,皮膚黝黑,有對杏眼。

「你覺得這看起來像神嗎,賽菲?」我問。

洛基解開面罩,野馬輕笑。「戴羅,看看是誰——居然是墨丘利學監!」他有張圓圓胖胖的娃娃臉,入學時本想挑我去自己陣營,但被費徹納搶先一步。上回相見也是五年前,我帶著號叫者攻入學院的奧利匹斯山,他在宮殿內要與我斗劍,但被我以脈衝波擊中胸口。那時他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但此時此刻瞪著胸前那柄劍就真的笑不出來了。

「墨丘利學監,」我說,「你可真是我見過最倒霉的金種。你待的兩座山竟然都被一個紅種給打下來?」

「收割者,你可真愛說笑,」他疼得發抖,但訝異之餘竟又笑開,「你不是在火衛一嗎?」

「抱歉讓你失望了,不過我有留個瘋子在那邊處理後續。」

「該死、真該死,」他盯著胸口的銳蛇,拱起上半身不停喘息,「怎麼會呢……我們居然沒發現……」

「賈王侵入了你們的系統。」我告訴他。

「你來這裡……是……」他吞下要說的話,因為賽菲起身了;她在弗蕾亞前面彎腰查看。赫莉蒂剝了金種的甲冑,女武士的指尖拂過死者臉龐。

「來帶走她們,」我回答,「你沒聽錯。」

「噢,天哪,奧古斯都——」老學監朝野馬苦笑,「你怎麼能……你瘋了嗎?她們是怪物!不能放她們走!你知不知道這會有什麼後果?不能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啊!」

「如果她們是怪物,我們應當捫心自問,究竟是誰創造了怪物?」野馬改以黑曜種語說話,希望賽菲也能聽懂,「阿斯嘉的武器庫密碼是多少?」

墨丘利呸了一聲。「你這叛徒。就算要問也得客氣些吧。」

野馬不為所動。「學監,是不是叛徒以後才知道。要我再問你一次還是直接把你耳朵切成薄片呢?」

賽菲拿手指沾了弗蕾亞的血嘗了嘗。「只是血而已,」我蹲在她身旁,「不能治病,也沒有神力。她是人。」

我將弗蕾亞的銳蛇遞向賽菲,她起初驚恐不已,難以接受,但片刻後便強迫自己握緊劍柄,身體激烈顫抖,擔心忽遭雷擊。凡人要是碰觸到脈衝護盾就會觸電。「這個按鈕能縮回鞭子,另一個可以改變形狀。」

她畢恭畢敬地接過後抬頭看我,以眼神詢問該以何種形態的銳蛇作戰。我朝自己的武器瞥了瞥,覺得這麼做或許能引起共鳴。確實是有點兒作用。可能是和她們受的訓練有關,賽菲慢慢將銳蛇調整為甩刀形式。女武士面面相覷,放聲大笑,情緒十分激昂。她們紛紛舉起刀斧望向我和野馬。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還有五個神,」野馬說,「眾姐妹,打算怎麼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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