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憤怒 第二十二章 阿瑞斯的重量

塞弗羅的手指在引爆按鈕上滑來滑去,但我趁他還來不及反應,馬上啟動干擾力場,引爆信號便無法穿透出房間。「混賬!」他一邊咆哮一邊要衝出去。

我伸手一抓,卻被他靈活閃過。我身上的干擾裝置功率不高,一點兒距離就會失效。他跑進走廊,我也追了出去。

「塞弗羅,住手!」我出牢房一看,他已經跑了十米遠,完全超出我的干擾範圍。狹窄地形對他有利,跑起來我根本贏不了。迫不得已,我舉起脈衝手套瞄準他頭頂上方,沒想到準頭偏了,脈衝波削過塞弗羅的莫西幹頭,頭髮烤焦。他緊急剎車,轉過頭,一臉猙獰。

「塞弗羅,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面怒吼一面撲過來,而我手足無措,被他瘋狂的模樣嚇得節節敗退。塞弗羅攻勢猛烈,我擋住第一招,但隨即被拳頭勾中下顎,兩排牙齒狠狠相撞。向後摔出時,我還咬破了舌頭,滿口血腥、腳步踉蹌。若非由米琪強化過骨質,顎骨大概早被塞弗羅擊碎了。他痛罵一聲,抓著自己的拳頭喊疼。

我也使出上勾拳,左腳跟著掃去。塞弗羅被踢中肋骨,身子往旁邊一飛,金屬隔板凹進去。接著我右手一記直拳被他閃過,打在強化鋼板上,整隻手臂都發麻。我慘叫的瞬間以左肘攻擊他頭部,但塞弗羅壓低躲過,手爪往我下腹襲來,看來想把我給閹了。我回身避開,趁勢扣住他手臂,使勁一扭,塞弗羅的臉被甩向牆板,整個人滑下來。

「在哪?」我搜他的身,「塞弗羅——」

他施展剪刀腳,鎖住我雙腿。我無計可施,跌坐地上,兩人從拳擊變成摔跤。論扭打,塞弗羅技高一籌,我拼盡全力,也只求不被勒昏。他以兩腿夾殺,腳跟抵著我面部,腿從左右擠壓脖子,就算我將他整個人抬起來也無法掙脫。塞弗羅倒掛在我背上,我們的脊椎緊貼,除了腳跟死不鬆開,他還想伸手掐我要害。我夠不到他,也快不能呼吸,最後又是抓緊他小腿往牆壁上甩。一次、兩次。塞弗羅終於鬆開腿,掉了下去,我把握機會立刻壓制,以克拉瓦格鬥術的動作不斷肘擊,但中間卻還被他逮到破綻使出鐵頭功。

「你這……兔崽子……」我撐不下去,只能後退。

他也抱頭鬼叫。「你這……蠢驢……」

塞弗羅再朝我腰間一踹,我硬接下這招,左手擒住他的腿,利用慣性將渾身重量往拳頭上加,往他顱骨捶。塞弗羅「砰」一聲倒地,乍看之下,我們彷彿鐵鎚和釘子。他還想掙扎,卻被我一腳踩住,只能不停喘息。我自己也頭昏腦脹,上氣不接下氣。竟然干出這種事,我真是渾身不舒坦。

「夠了沒有?」我問。他點點頭,於是我抬起腳,伸手要拉他。可是塞弗羅往旁邊滾了一圈,抓住我的手,起身的同時卻對準我腹股溝狠狠一蹴,我倒在他旁邊,差點兒要哽死,嘔吐感從下背蔓延到睪丸和肚子。塞弗羅在我背後氣喘吁吁,活像條狗,我本來以為他在竊笑,一抬頭竟看到那雙眼中全是淚水。他躺在地上啜泣,胸口不停起伏,後來則別過臉不看我,大概以為這樣就能不哭,沒想到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塞弗羅——」

我坐起身,看到他那模樣心裡也很不忍,但我沒有上前擁抱,只是將手放在他頭上。出乎意料,塞弗羅沒有躲開,反而慢慢枕到我膝上。我另一手搭著他肩膀。等他情緒穩定,擤了鼻涕,還是沒有起來。此時氣氛彷彿雷雨過後,空氣依舊震蕩不停。他躺了幾分鐘才清清喉嚨、手一推,盤腿坐在走廊中間。他眼睛腫了,神情羞愧,不斷絞手指,搭配一身的刺青與莫西干髮型,簡直像是某個小鬼在精神錯亂後畫下的人物。

「要是你敢告訴別人我哭了,我就拿條死魚塞進襪子,藏到你房間讓它爛。」

「知道了。」

引爆器掉在旁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但我們都沒有動手。「我討厭這樣,」塞弗羅小聲解釋,「討厭那樣的人,」他抬頭望向我,「我不希望他是阿瑞斯之子,我不希望自己跟他是同一種人的感覺。」

「你不是。」

他還是無法接受。「在學院的時候,我每天早上醒過來都以為這只是一場夢。可是吹到冷風后我就慢慢想起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看見指甲裡面還有泥巴與血。我只想找個溫暖的地方繼續睡覺,卻又很清楚自己一定得起來面對無情的世界,」塞弗羅的五官擠在一起,「現在我每天早上也是同樣感受,我一直很害怕,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也不想讓大家失望。」

「你沒有,」我說,「無論怎麼看,都是我讓你失望。」塞弗羅想打岔,可是我繼續說,「你沒有錯,我們彼此心裡都清楚。是我害了你父親,那夜的一切都是我太大意。」

「但我說那種話還是很該死,」他用指節在地板敲,「我老是說些很該死的話。」

「你能說出來我很開心。」

「有啥好開心?」

「我們不能忘記,能走到今天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功勞。你我之間要開誠布公,不該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就算是難聽話,該說的還是得說。」我能體會塞弗羅的孤單和他肩負的重量,卡西烏斯刺我一劍、留我等死那時必定就是這種感覺。他需要別人幫忙承擔,而我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式跟他溝通。

外人看來,那種偏執簡直像神經病,但其實在我被洛克質問或事情想不通的時候也一樣很鑽牛角尖。

「院訓時,你和卡西烏斯掉進湖裡快要溺死,你知道我為什麼救你們嗎?」塞弗羅問,「不是因為我相信你能當個合格的學級長——你腦袋裡裝的都是屁——是因為大家看你的表情。我都看見了。卵石、小丑、奎茵……洛克……」說出最後這個名字時,塞弗羅彷彿被人絆倒在地。「提圖斯霸佔城堡那段期間,你們每天都在山谷生火,我看見莉婭不敢殺山羊,但是你耐著性子教她,我也很想那樣,我想融入你們。」

「那為什麼不過來?」

塞弗羅聳聳肩。「我怕你們不會接受我。」

「大家現在也用那樣的眼神看你,」我說,「你都沒發現嗎?」

他嗤之以鼻。「哼,那不一樣。我一直想學你,或學我爸,但沒用。我看得出來,很多人寧可被胡狼捉走的人是我。」

「你想太多了。」

「事實如此,」塞弗羅的身體傾過來,變得有些激動,「你比我優秀,我自己也知道。你低頭望向提諾斯那些難民時,眼中能有關懷他們、保護他們的衝動。我也想產生那樣的感覺,但是我看著那些人卻只覺得討厭。為什麼他們這麼懦弱、互相傷害,而且笨得要命也不知恩圖報?」他吞了口口水,摳掉粗短手指上的破皮,「聽起來很糟吧。不過我就是這麼想的。」

打了一架發泄怒氣後,塞弗羅坐在走廊的那副模樣很令人同情。我不想再說教。他為了當個好領袖已經焦頭爛額,與一手栽培的號叫者還產生芥蒂。此刻,對塞弗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體悟到自己與賈王、胡狼或者我們對抗的任何一名金種都不同,加上他也誤以為自己比不上我。部分原因也是我沒處理好。

「其實,我也不喜歡他們。」我說。

他搖搖頭。「你不必——」

「是真的。至少可以說,當我看著他們時回想起自己以前原本是什麼德行——就是個該死的王八蛋,你討厭的那個模樣。自我中心、意氣用事,一遇上感情就盲目,自以為宇宙的意義就是為了愛生存下去。而且我還把伊歐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美化她和我們度過的那段日子——可能因為我親眼看著父親死掉,在這個世界留下很多遺憾,所以潛意識想連他的那一份也活下來。」

我撫摸自己的掌紋。「回想起來,一切都是因為她。對我來說,她就是所有,然而我只是她人生的片段。被胡狼捉走後,我滿腦子就只有這件事。賠上我還不夠,連我們的孩子也賠進去?其實我心裡不是沒有怨言,伊歐不可能預料到後來的發展,她連火星地表早就改造完成都不曉得。她犧牲自己只是想要喚醒萊科斯那幾萬人,可是真的值得嗎?這麼做甚至會害死自己肚裡的胎兒啊!」

我指著走廊盡頭繼續說:「大家竟然將她當成聖女那樣品德高潔的烈士,事實上她只是普通女孩。或許比較勇敢,但無私的同時又很自私,浪漫的同時也很愚昧。如果沒死,她能做更多事。你想想,一個活生生的人可以有多大的貢獻。說不定,她和我原本可以一起奮鬥。」我笑著將頭靠在牆上,「長大最煩人的一點就是回顧往事時會覺得滿目瘡痍。」

「我們才二十三歲好嗎,豬頭?」

「我覺得好像已經八十了。」

「長得是很像八十。」

我朝塞弗羅比了中指,換來他一個微笑。「你……」他似乎不願繼續想下去,「你覺得『她』在看著你嗎,從往生谷……還有你爸?」

我本來要脫口說出「不知道」,然而,我突然了解塞弗羅純粹的眼神。他問的不單是我的家人,也包括他的家人;說不定還有單戀很久都沒能告白的奎茵。如果總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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