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荊棘 第四章 二一八七號牢房

姐弟倆像是護送囚犯那樣帶我出去。我依舊被蒙著頭,雙手銬在背後,但手銬沒有上鎖。弟弟在左,姐姐在右,偷偷扶著我。蛇咬發揮藥效後我可以走路了,只是腳步不算穩,即便有藥物幫助,我還是覺得這副皮囊就像一堆濕衣服,幾乎感覺不到被踩傷的腳與孱弱的腿,只能拖拉著囚鞋慢慢前進。我的腦袋也彷彿泡了水,然而,我萌生一股衝勁,只要緊抓著它,就能硬撐著不嗷嗷叫,時刻提醒自己已不再身處那片無邊黑暗。我緩緩穿過水泥走道。這是通往自由的道路。家人和塞弗羅都在那一頭等著我。

看見兩名十三軍團的龍騎兵,沒有人會出面攔阻。他們代表艾迦的權威,更何況,我活著這件事胡狼的部下未必知情,即便看見,也會因為我的身高和現在這種屍體般的膚色被誤認為倒霉的黑曜種。但我還是時時感受到有視線逗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一陣恐慌。他們發現了嗎?他們發現屍體了嗎?距離有人進去篩檢室,過了多少時間?是不是該被帶走了?我腦中閃過各種情節,預想會出什麼差錯。是葯的關係吧。一定是。

「不是應該往上嗎?」兩人將我帶到深入山脈核心的重力升降梯,「下面有機庫?」

「神預測,」崔格語氣訝異,「船隻已備妥。」

赫莉蒂吹了個泡泡。「崔格,你鼻子怎麼回事……顏色挺怪的?」

「噢,你閉嘴啦。都不知道是誰看到他沒穿衣服就臉紅。」

「小鬼,你確定嗎?——噓——」升降梯逐漸減慢,他們開始警戒,把武器的保險打開。門開了,有人進來。

「閣下,您好。」赫莉蒂若無其事行禮,還將我往旁邊推開,騰出位置。聽那沉重的靴子聲,應該是金種或黑曜種。但若是黑曜種,灰種絕不可能尊稱對方為閣下,我更不會嗅到滿身丁香和肉桂。

「中士。」對方響應,聲音讓我嚇了一跳,是以前拿人耳當項鏈的維克瑟斯,院訓時提圖斯的手下,他也在我的凱旋式上大開殺戒。升降梯繼續往下,我瑟縮在角落,擔心會被他認出來(或是嗅出來)——維克瑟斯還真的朝這兒瞪,我聽到他的衣領發出沙沙聲。「第十三軍團?」過了一會兒,他開口,應該是看見姐弟倆頸部的刺青了。「是艾迦的人還是她爸的?」

「啟稟閣下,這次任務,我們是由御史差遣,」赫莉蒂口氣淡漠,「不過之前是追隨灰燼之王。」

「去年的火衛二戰役有上場嗎?」

「有的,閣下。我們隸屬葛里穆斯元帥的前鋒部隊,搭乘蛭附艇前往擊殺忒勒瑪納斯一族,之後,費畢家族艦隊包圍了他們和阿寇斯家族。我,以及旁邊這位——他是我弟——都與卡琺克斯交戰過,並且用槍擊中他。原本要將他拿下,卻突然遭到奧古斯都家族及卡琺克斯的妻子率突擊隊干擾。」

「真精彩,」維克瑟斯語氣似乎頗為讚賞,「算是立下大功一件,可以多添一個眼淚記號上去吧。那時我去追殺本來屬於第七軍團的黑曜種走狗,灰燼之王很想把自己的奴隸討回去。」他將某個東西放進鼻孔(大概是以前塔克特斯也很喜歡的興奮藥物),「那這是誰?」

他說的是我。

我覺得心臟都要跳到耳朵邊了。

「葛里穆斯預備的禮物,用來交換她要帶回去的……包裹。」赫莉蒂說,「希望您明白我的意思。」

「包裹?裝得滿嗎?」他自己倒是說得很開心,「是我認識的人嗎?」維克瑟斯對著我的頭罩伸出手,我往後縮。「要是號叫者那可就溫馨了。是卵石嗎?野草?不對,他們沒這麼高。」

「是個黑曜種,」崔格趕快撒謊,「我們也想逮到號叫者。」

「嗯哼,」維克瑟斯像是怕臟一樣將手收回,「等等,」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麼,「不如把這傢伙和裘利家那賤人關一起,讓他們搶晚餐吃——十三軍團的,覺得如何?要不要找點樂子啊?」

「崔格,切斷監視器。」我隔著頭罩厲聲指揮。

「他說什麼?」維克瑟斯立刻轉頭。

啪,干擾場啟動。

我開始行動。或許我還很笨拙,但速度夠快。我的雙臂掙脫手銬,一手扯下頭罩,另一手抽出藏起來的銳蛇,朝維克瑟斯的肩膀戳刺,將他釘在牆壁,用頭猛擊他面部。然而,儘管有藥物輔助,我和之前的實力落差太大,雙眼不清、重心不穩。但維克瑟斯可沒這些狀況。我反應不及,視線還沒對到焦,他已拔出自己的銳蛇。

赫莉蒂將我推開,以身體掩護。我摔倒的同時崔格更果斷出擊,霰彈槍槍口插進維克瑟斯張開的口腔,銳蛇劍鋒此時停在他姐姐額前幾厘米。

「噓,」崔格低聲警告,「丟掉銳蛇。」

維克瑟斯照做。

「他媽的,你到底想怎樣?」赫莉蒂火大地質問,邊喘氣邊扶起我。我頭暈目眩,一邊道歉,一邊覺得自己很傻,穩住腳步後望向維克瑟斯。他一臉錯愕,我腿還在抖,得抓住升降梯的欄杆才不會摔倒。藥力未退,心臟激烈跳動——我居然想找人對打,也太蠢了。要他們開啟干擾信號也很蠢,這座堡壘的上上下下都受綠種人監視,一定會察覺到異樣,要是派其他灰種調查,不要多久就會找到篩檢室那邊的死人。

我努力集中散亂的思緒,組織起來,擠出一句話。「維克翠還活著?」崔格稍微將槍口向後,停在維克瑟斯齒前。他可以講話了,但沒出聲。「你知道他是怎麼對付我的嗎?」我又問。僵持一陣子後,維克瑟斯終於點頭。「那……」我笑了,笑聲彷彿冰層的裂縫那樣不斷擴大、碎往四面八方,直到我咬住舌頭讓自己停下。「你居然還有膽子要我再問一次?」

「她還活著。」

「收割者……會有人過來的。干擾場太顯眼了。」赫莉蒂看著天花板的小型攝影鏡頭,「現在來不及改變作戰計畫了。」

「她在哪裡?」我甩動自己的銳蛇,「在哪裡?」

維克瑟斯咬牙回答。「地下二十三樓,二一八七號牢房。戴羅,你還是別殺我比較好,等會兒可以將我關進那房間,然後讓我告訴你出去的路。」他脖子的皮膚底下有肌肉血管在抽動、隆起,彷彿藏在沙里的毒蛇,完全沒有體脂肪。「兩個禁衛軍士兵能帶你逃到哪兒?這山裡、外頭城裡,甚至太空軌道都駐紮了軍隊,總共三十個聖痕者,南阿提卡完全在骨騎的控制中。」他對著自己制服領口上那小小的鳥類顱骨標記撇撇頭,「你還記得都是些什麼人嗎?」

「別理他。」崔格語氣一冷,作勢要扣扳機。

「噢?」維克瑟斯冷笑。因為看穿我的弱點,他重燃信心。「那你這個鍋蓋頭能拿一個奧林匹亞騎士怎麼辦?——噢,說錯了,是兩個鍋蓋頭。」

赫莉蒂悶哼一聲。「學你啊,金毛。落荒而逃嘛。」

「去二十三樓。」我對崔格說。

他按下按鈕,我們偏離原先的逃脫路線。崔格從通信儀調出地圖,趕忙跟姐姐研究一番。「二一八七……在這裡。我們需要密碼,而且那裡有攝影機。」

「從那裡撤退太遠,」赫莉蒂抿嘴,「過去就是自尋死路。」

「維克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回答。我一直以為她死了,但看來她奇蹟地從妹妹的槍下撿回性命,「不能丟下她。」

「你沒有選擇。」赫莉蒂還是這麼說。

「永遠都有選擇。」可是就連我聽了都覺得不大有說服力。

「拜託你先照照鏡子好不好,你這身體能打嗎?」

「赫莉,別跟他爭。」崔格開口。

「那個金毛女又不是我們的人!我幹嗎為她送死?」

但維克翠本來要為我而死。關在黑暗中的那段時日我常想到她。我還記得在胡狼辦公室內送了她潮土油香精,那雙眼中閃爍的喜悅就像個孩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洛克背叛後,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個。死了好多人,維克翠也被開槍打中背部,然而她一心只想著維護我們的友誼。

「不能拋下朋友。」我只能重複這句話,完全剛愎自用。

「我願意追隨你,」崔格慢慢回答,「收割者,無論你到哪兒,我都會效命。」

「崔格,」赫莉蒂低聲道,「阿瑞斯說過……」

「阿瑞斯無法力挽狂瀾。」崔格朝我點點頭,「但他可以。他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就算錯失逃走的機會?」

「那再製造機會就行了。我們的炸藥夠多。」

赫莉蒂目光獃滯,下顎咬得很緊。我懂這種神情。在姐姐的心裡,崔格是一起長大的小弟,不是冷血的士兵,不是獵犬。

「好吧,要走就走。」她無奈地說。

「不過這個聖痕者要怎麼辦?」弟弟問。

「輸入密碼就留他一命,」我回答,「有任何輕舉妄動就收拾掉。」

我們一行人進入十九樓,我又蒙上了頭套,由赫莉蒂扶著,維克瑟斯假意帶頭,偽裝成押送人犯的隊伍。崔格跟著走,槍不離手。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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