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毀滅 第四十一章 阿基利斯

無暇哀悼,我的部隊死傷大半,但還是必須分隊行動。外面的友軍還在努力,然而城牆守得固若金湯,他們一直期盼我們能從裡面給予支持,盼了這麼久都沒消息,使節也聯絡不上我,說不定會以為我已陣亡。這種消息要是擴散開,本來能打贏的仗也會打輸。

我要拉格納帶剩下的黑曜種打開城門。外面的使節還帶著好幾萬名灰種與黑曜種待命。

「沒派金種給你,」我說,「你明白吧?」

「明白。」

「這只是個開始。」我靜靜說完,彎腰從泥濘中拾起一把銳蛇,「身為人類,必須選擇自己的命運,你也不例外。」我將銳蛇遞過去。

拉格納回頭看看其他黑曜種。大家都切開了機甲逃出來,身上護甲破爛,到處沾上泥巴。其他黑曜種不像拉格納高大得那麼誇張,有幾個身形修長、氣質安靜,塊頭大的幾個則局促不安地騷動著。每個黑曜種都生了相同的黑眼白髮。他們從被我殺死的灰種和黑曜種身上撿來裝備,可是戰力明顯薄弱,如果遇上金種,幾乎無能為力。

拉格納做出抉擇。他伸出手,我背後的號叫者正在整理裝備,但薊草始終對著拉格納露出惡狠狠的眼神。「我選擇追隨你,」他回應,「我選擇帶領他們。」

我將銳蛇放在他手上。

「戴羅!」薊草抽了一口氣,「你在幹什麼?」

「閉嘴。」塞弗羅不耐煩地說。

「不可以!」薊草上前想要搶走銳蛇,但拉格納不放手。「放開,奴隸,把東西給我,」她甚至抽出自己的銳蛇,「把劍交出來,不然我就砍斷你的手。」

「那我會先砍你,薊草。」塞弗羅冷笑。

「塞弗羅?」薊草轉身,瞪大眼睛,朝我瞥了一眼,其餘站在旁邊不講話的號叫者成員還無法理解狀況。「你們瘋了嗎?他沒有這個權力,只有我們才可以。他不……」

「不配嗎?」塞弗羅問,「為什麼是由你決定他配不配?」

「我是金種!」她的語調變得銳利,「小丑、卵石……」

卵石還是不講話,小丑則歪著頭:「戴羅,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的軍隊,」我回答,「你們應該記得院訓的經驗,記得我願意為追隨我的人流血拚命,也記得我不要求任何人以奴隸的身份加入。所以,你們現在有什麼好訝異?是因為我說到做到而訝異嗎?」

「只是太過突然了,」小丑看看周圍的戰火,「儘管在這樣的環境下。」

「的確是突然了些。」我彎腰拿起另一把銳蛇丟向黑曜種。那是個體型只有我一半、模樣兇狠的女子。她握著銳蛇,好像真把它當成毒蛇似的。她望向我的眼裡寫滿恐懼。黑曜種從小就將金種視為神明,此刻竟然獲得神的武器……換作是我,會有什麼反應?塞弗羅走過屍堆,多翻出幾把銳蛇,也往黑曜種那邊丟去。

「別砍到自己啊。」他說。

「就靠你們了,去吧。」我說。黑曜種小隊竄入城牆後,消失在廣闊的黑暗中。我回頭看著號叫者:「有異議嗎?」他們搖搖頭,除了薊草之外。

「薊草?」塞弗羅出聲。

小丑用手肘頂了一下,她才不情願地搖搖頭:「沒意見。」

但顯然是有。這場仗打完後,薊草不會願意繼續追隨我了。我身邊的朋友開始離散,而他們根本還不知道關於我身份的真相。不過,這得留待日後再處理。

現在我們動作要快。我手邊只有一雙反重力靴仍正常運作,我丟給塞弗羅,想試試能不能像之前在學院那樣,靠一雙反重力靴就將整個號叫者拉上奧林匹斯山。但這回不夠幸運,大家將自己綁上去,反重力靴發出嗞嗞聲與火花,看來只能承載一人。靴子恐怕已在先前的戰鬥與救援過程中受損。真該死!

只能靠兩條腿,還不能有任何拖累。

有些人運氣好,切掉機甲後身上的反衝力護甲還算完好。我指向眾人:「脫掉。」

「什麼?」薊草更難接受了。

「護甲,都脫掉,剩蟲皮就好。」

「連護甲都沒有就要去對付禁衛軍?」薊草嚷嚷,「你想要害死所有人嗎?」

「我們速度要非常快。要是城市防護罩解除,我們卻還沒找到最高統治者,她就可以大搖大擺離開。如果我們沒捉到她,她就能重整旗鼓,與灰燼之王會合,動員全聯合會的力量,屆時會有我們軍力的十倍人馬攻來。換句話說,就算贏了今天這一仗,也會輸掉整場戰爭。」

「只要我們捉到她……」塞弗羅繼續替我辯護。

「對方是最高統治者,」小丑開口,「她身邊會有奧林匹克騎士和很多禁衛軍……」

「所以?」塞弗羅回頭問,「有我們在啊。」

「我們只剩六人,」大家看著小丑,他怯生生地聳肩,「我覺得該有人提醒你一下。」

「接下來我們得靠雙腿走十五公里。」我說,他們點點頭。「跟上我的速度。」他們擔憂地互看,趕緊脫下護甲。「要是真的掉隊了,找個地方躲好。」雖說火星重力是地球的三分之一,但就算大家狀況良好,這趟路還是會很辛苦。更何況我臂上被銳蛇划出很多傷口。

他們脫下護甲,塞弗羅湊近。我聽見叮叮咚咚的聲音。眾人的手在發抖,心中恐懼。拿泥巴抹臉偽裝時,動作也很慌張。

「戴羅,他們從一開始就跟著你。」塞弗羅張望周圍,又看著遠方的城市,以及天空中起火的戰艦,「跟去月球救你的時候相比,人數只剩一半。或許你可以用拉格納取代帕克斯,但你無法找到取代他們,或取代我的人。」

「我以為你站在我這邊。」

「我只是要當你的良心。你這個大屁股不管到哪兒我都會跟著,所以才更不能讓你變成混球。」

「嗯,」我回頭大叫,「跟上!」

卸下護甲後,一行人靜靜行軍,身上只有蟲皮與銳蛇,腳上也只有普通的橡膠軍靴,而非反重力靴。我們沿河道前進,遠離城牆,穿過好幾畝草地與樹林——這些景觀本是為了隔開圍牆與城區。此時此刻,牆外雙方炮火還很激烈。戰艦呼嘯而過,樹枝顫抖,樹葉散落,右方有列車衝過,將士兵載運到前線。遠方不斷傳來爆炸聲。

防護罩覆蓋愛琴城的天空,但罩子外頭黑煙密布,煙里不停爆出閃光。

野馬應該已經到了防護罩生成機組附近。當然,前提是她沒死。現在只能祈禱她的隊伍人數少,不會輕易被敵人找到。假如被卡西烏斯或其他殺人部隊發現的話……

這十五公里走來異常艱辛,我身體不斷抽痛,肌肉中的氧氣不足,右上臂被子彈打中,加上許多撕裂傷……我吞下半包興奮劑,否則手臂根本抬不起來。所幸這股痛覺沒讓我暈眩,反倒幫助我專心,不會一直想起犧牲者。

到了樹林邊緣,我們不敢休息,繼續往前跑,進入商業區的人行道,在往天空伸出一公里的高樓間移動。經過低等色族區域後,市集周邊巷弄紛雜,街道髒亂,牆壁上有許多塗鴉,偶有一些棕種、粉種、紅種還在街上遊盪,或從窗子看見我們,但他們都會立刻迴避。在低等色族的居住區,我看見他們以繪畫紀念伊歐的死。她的頭髮閃耀如火,與防護罩外自天際墜落的戰鬥機同樣顏色。我聽見背後有人吐了,但大家沒停下腳步,帶著膽汁的臭味繼續前進。

塞弗羅飛回來降落在我旁邊:「前方有灰種小隊。先往南邊一個路口再折返,就可以避開。」他再度飛走,我們按照他的吩咐前進。

驀地,天上起了變化,我們放緩速度,抬頭張望。卵石趁機倒在路邊休息,胸口不停起伏。上方的防護罩內有一批穿梭機,正載著士兵從洛恩攻打的南面城牆往北飛去,也就是拉格納帶領黑曜種前往的目的地。全長七十公里而且是東西向的水手號峽谷岩壁上,除了許多機棚與小碼頭,還有軍營及高等紅種製造軍備或日用品的工廠,現在有幾十架穿梭機起降。我們躲起來,以免被發現,暗忖北牆這頭一定局勢生變。停了會兒,我們上路,卵石發出慘叫,薊草過去拉著她繼續跑。

過了幾分鐘,塞弗羅折返,左臂卻垂在身旁,好像無法動彈。我看過去,他沒搭理。「拉格納打開了那扇爛門,」他擠出微笑,「只靠他們十二個爬上牆完成任務。現在我們的人正往裡面沖,而且啊……」塞弗羅站在那邊冷笑。

「而且?」

「拉格納把四風騎士殺了,卡西烏斯也差點兒被他砍成兩半。」

「奧林匹克騎士?」小丑很訝異。

「當著他們全軍面前把他砍死了。我們這邊的黑曜種士氣大振呢。」

塞弗羅飛出去偵察,我帶其餘人繼續趕路。途中有支灰種小隊攔截,我們找掩護,躲開他們的彈幕,鑽進旁邊巷子,不想浪費時間。

距離目的地還有四公里。

我們邊咳邊喘,踏上城市外圍,像一群被放逐的難民那樣,先躲進樹林。穿過樹林,翻過高牆,前面就是城市內部的無數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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