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分裂 第十八章 血跡

父親告訴過我:地獄掘進者永遠不能停,只要一停,鑽頭就可能會卡住,燃料消耗太快,可能就無法達到目標額度。不能停。要是鑽頭過熱,就換一支。小心謹慎只是次要的,必須善用慣性,提高速度。也因為如此,我們要練習跳舞,掌握「一動牽一動」這個竅門。但納羅叔叔就常覺得要緩一緩,他錯了。因為他的緣故,我們弄壞很多鑽頭。

當然,納羅叔叔活得比我爸久,所以他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號叫者和我一起跳出窗外,順著黑風黑雨落下。我們也不會停歇。我們是穿過雲層的自由落體,只是還沒啟動反重力靴。一整隊人如黑色雨點般朝地面呼嘯而去,我領頭,其餘人跟著。他們是屬於我的號叫者。起初氧氣稀薄,我必須憋氣,覺得眼珠好像就要在眼窩中凍結,淚水不停往外飆飛。冷風咬著我的身體,我止不住地顫抖。

我們在下墜途中啟動反重力靴,飛越城市上空,盡量在雲氣里穿梭,避免被人看見。底下就是一座座的山莊、樓房、花園、庭池、營房,還有立了雕像的廣場。天上有鐮翼艇巡邏,我們閃到一座尖塔後面,彷彿蜘蛛般蟄伏,等探子回報鐮翼艇是否通過。其他人穿著護甲,所以我抖得特別厲害。我們繼續往下移,距離目標只剩一公里。塞弗羅帶來的禮物現在是由野草扛在肩膀上,稍稍拖慢了他的速度。

我降落在奧古斯都山莊圍牆上,周圍還有其他家族的住處,但是沒人在外走動。他們大概都很擔心今夜可能會出亂子。

到達地面後,溫度宜人多了。號叫者在周圍降落,像是牆壁上頭突然多出石像鬼。山莊周圍是一片漆黑。

「來早了?」我不禁懷疑。這裡看不到打鬥跡象,屋內卻沒燈光。

「也可能晚了,」塞弗羅說,「假如他們在床上被殺光的話。」

「他們應該也會做些防備,」我回答,「不可能束手就擒。而且,最高統治者一定不想被牽連,所以還得把現場布置得像是貝婁那家族進行私刑。」可是,若仔細想想,這麼做好像沒什麼差別。除了金種以外,貝婁那家族還會帶上灰種、黑曜種,儘管他們總把榮譽掛在嘴邊,仍會盡全力把奧古斯都家族的男女老少殺得一個都不剩。手下留情會讓自己往後睡不安穩。這是金種幾百年來奉行的文化。

他們動手時應該會想保持安靜。雖說月球城塞被最高統治者掌控,但要是引起騷動,仍會遭人非議,甚至可能生出變數,到時她面子會掛不住。對奧克塔維亞而言,當務之急是確保奧古斯都家族被全數殲滅,並讓眾人認為這筆賬要算在貝婁那家族頭上。奧古斯都一死,無人會替他哀悼。金種就是這樣的。但若有人活著離開這裡……那就會是另一回事了。

「奎茵?」我靠過去聽她輕聲說話。

「這裡沒有掩蔽,要是敵人有夜視鏡,就能把我們看得一清二楚。」她指著建築物屋頂,「從那兒繞進去比較好,然後一層一層往下搜。」

我聽得出她語氣里的憂慮。「我們會找到洛克的,我保證。」我拍拍她的手臂,轉過頭問,「塞弗羅,接應的人多久會到?」

「野馬預估十分鐘。」

我拍拍脖子,抹去雨水:「Per espera ad astra.」

「穿越荊棘,迎向繁星,」塞弗羅冷笑,「做作的傢伙。Omnis vir lupus.」人皆為狼。號叫者都露出微笑,跟著我從圍牆飛起。

我們降落在屋頂,同樣黑暗安靜。野草停在高處,野馬給我的禮物還在袋裡蠕動。我們像貓科動物那樣走過瓷磚,兩人一組,鑽進窗戶。屋內的格局複雜。有七層樓,數十個房間,由於水管連接各個浴室、蒸汽房和地下室,熱水流動範圍太廣,紅外線裝備起不了作用。屋裡太靜了,簡直是墳墓。

我們沿走廊持續深入,調查房間和浴室。一如學院時那樣。我們的隊形如漩渦般流轉,彼此掩護。塞弗羅和薊草披著幽靈斗篷在前面偵察,大家先停用反重力靴,避免運轉的聲音被敵人發現。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房間都空了,床有躺過的痕迹,但包括首席執政官在內,誰都沒見到。他們到底去哪裡了?

他們回到這裡時,除了為數不多的護甲、銳蛇和幾副重力手套,沒有任何武裝,護衛早就被除掉,奧古斯都也不可能帶著這麼多人爬牆逃亡。難道是靠反重力靴飛走?這樣會被看見然後被射殺的。我們能摸進來純粹是因為對方沒有料到。

「被帶走了嗎?」塞弗羅問。

不可能。禁衛軍今天的任務一定是斬草除根。

啵。

我們面面相覷。是屏蔽力場,而且範圍相當大,我們被包在裡頭——可能整個山莊都被包在裡頭。所以說,的確出了狀況。我往窗外一望。花園草坪上有影子竄過。三個身影穿過大雨,我低頭窺探,指給塞弗羅看,那是穿著幽靈斗篷的禁衛軍。我心跳得太厲害,覺得肋骨簡直要發出咯咯聲。

他想跳出去。我趕緊拉住他。

「你想幹嗎?」我低聲問。

他眉頭一緊:「我想殺人。」

「這種節骨眼上不要亂來!我們人力不夠。」

七樓沒人,我們順著大理石螺旋梯下樓。他們上了油的護甲發出嘎嘎聲,相當微弱,但在寬敞走廊上盪開來,仍有些明顯。往下可以瞧見一百多尺底下的一樓也沒動靜。在六樓,我們終於看見從蒸汽室里滲出的血跡。我拉開門,心臟幾乎跳到喉嚨,擔心著會看到身首異處的金種。沒想到畫面比我想像的更慘。

超過二十個粉種、棕種、紫種躲到這裡,但被貝婁那家族與禁衛軍發現,全數斃命。這個場面很詭異。人人都死得太利落,頭上開了個洞。這些可憐的奴僕根本沒有活命的機會。對金種而言,他們只是牲畜。我在遺體中翻找,內心不停禱告,希望不會看見「她」——幸好沒有。狄奧多拉應該與其他人一起逃走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從我心底升起。我覺得號叫者眾人也被激怒。

五樓樓梯口出現第一名金種死者。是家族裡的年邁騎士。他的死狀凄慘。稍遠一些,重力升降梯前面看見了第二個,看來是因為留下斷後而犧牲的。

我往窗外一看,看見了當初我到月球前,嘲弄我不會用銳蛇的那名女槍騎兵。她正從屋子往外跑向花園,黑暗中忽然一個身影浮現——是禁衛軍里的金種,黑色護甲上有紫色流蘇——他從後面追去。兩個貝婁那家族的黑曜種從左右逼近,女槍騎兵迫不得已回頭應戰,馬上被那名金種一劍斃命。

她死得很快。雖然還在喘息,還想逃命,一眨眼卻分成兩截,各自墜地。

「看樣子禁衛軍不會玩弄食物。」塞弗羅低聲道。奎茵望向我,視線透露出她很在意我沒穿護具。她打算將自己的護具脫下來給我,我沒接受。

「戴羅,我們千里迢迢回來,可不是想看你被人腦袋一敲就死掉。」

「別擔心,」我回答,「要是你被人敲腦袋,洛克恐怕會寫上千首內容驚悚的詩逼我聽。」

「小奎,你乖乖戴好頭盔,」塞弗羅語氣溫和,「我可不想聽人讀詩。」

借來的銳蛇滑進掌中,我開始搜索這層樓。只要每開一扇門,我的血壓就飆高一次,害怕看見洛克倒在地上或者維克翠被切成好幾塊。

到了四樓樓梯口,塞弗羅舉手示意大家停下腳步,招手要我過去。我、奎茵、塞弗羅往底下望。樓梯井有揚起的灰塵,影子從底下竄過,但聽不見任何聲音。塞弗羅彎腰,將一塊地磚碎片放在欄杆上,要大家看。號叫者圍成一圈,每個人都瞪大眼睛。我不禁全身一僵——明明沒有聲音,碎片卻微微在震動。

整幢房屋都在震動。

塞弗羅等人來不及拉住我,我已翻過欄杆,往上一蹬,以低重力環境正常速度的十倍速往下飛。啵。我穿過第二層屏蔽力場,聲音瞬間湧現:接連不斷的爆炸和慘叫、槍炮擊發、脈衝武器的震蕩波、鬼魂般的哭號。我在落地前的剎那啟動反重力靴,緊急剎車,重踏地面後舉起銳蛇,迴旋斬過。四名灰種禁衛軍當場斷為兩截,屍塊發出八次咚咚聲響,墜落地面。幽靈斗篷像是朝窗上呵了一口暖氣,霧一般緩緩散開。

大廳中到處都是屍體和瓦礫,好幾處起火。禁衛軍持續攻擊奧古斯都家族,六名灰種持電磁步槍猛擊兩名金種。兩人的神盾系統都超載,力場朝內彎曲,直到左臂全部中彈。磁力彈繼續轟在他們身上的脈衝護盾,迴路逐漸無法承受。訓練有素的灰種竄往前方,近距離對準頭盔射擊。儘管兩名金種身上穿的是全太陽系最高質量的護具,在這般猛攻下也被打出凹洞,一男一女血濺當場。灰種紛紛轉頭望向我,舉起步槍。號叫者降下,彷彿瀑布。他們架起左臂,張開黑色神盾擋住彈雨。塞弗羅從隊列中衝出,奎茵緊追在後,兩人穿著幽靈斗篷,忽隱忽現,彷彿兩縷輕煙。他們很快就回到我身旁,灰種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已全部倒地。

其他方向也有人朝我們開槍,一發差點兒兒轟掉我腦袋。我縮在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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