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分裂 第十七章 隨風雨而至

黑曜種護送我到新房間,費徹納跟在後面,他走在大理石廊上,模樣好像挺開心的。到了門口後,他拉起我的手。

「老弟,剛才的表現很精彩,你看穿她了——她越得不到,就越想要。你的腦袋還真好。看到你這小子終於能在這種遊戲里如魚得水,我實在很欣慰。」他拍拍我肩膀,「明天一起去市場,給你買個新僕人。粉種、藍種、黑曜種,都聽你指揮。現在呢……我也有個禮物要給你,」他朝房裡一指,床上有個身材曼妙的粉種,「好好享受吧。」

「你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我。」

「人要認命順命,你算很幸運的了。想想,成為最高統治者的私人代表,其他執政官和你相比簡直只是土財主。何況你還很有機會抱得美人歸。開開心心擁抱新生活吧。」

門關上。

新生活?值得嗎?我還不知道阿瑞斯之子的狀況,心裡無法平靜。他認為我願意眼睜睜看著洛克被殺?或是塔克特斯、維克翠、狄奧多拉,看他們被禁衛軍無情奪去性命?我在套房裡來來回回,沒有理會粉種。月球被夜幕覆蓋,朝北那面是一整片落地玻璃窗。外頭的黑雲里,高樓大廈彷彿一根根發光的尖矛。

我被困在這個奢華的空間之中。

大雨滂沱,月球的風雨像某種謎樣的生物。看在火星人眼中,月球的雨落得緩慢而無精打采,在低重力環境下,雨滴彷彿厭煩了墜落,然而風卻意外強大。城市的門窗沒有縫隙可讓風聲進入,我開始想念自己在火星上那座只要起風就呼呼叫的城堡,或是總回蕩著嘆息的礦坑。以前挖礦的休息時間,我會坐在位子上,隔著防熱服撫摸婚戒,期盼很快就能吻她的唇,感覺她的手搭著我的腰。伊歐身邊總環繞著一層光,而我則總是滿身塵土。

一如看著月亮就會想起太陽,我心裡不只有個紅種女孩,野馬是我心中的另一把火。如果伊歐的氣味是鐵鏽與大地,纏繞著金種女孩的氣味則是火焰和秋葉。

一部分的我希望自己心裡只有伊歐,讓心完全屬於她,如同傳說里的騎士那樣,深情又專一。但我終究不是活在傳說中。就很多層面上,我根本還只是個大孩子。我迷惘、恐懼,渴求著溫暖與愛。只要觸碰大地,我就會緬懷伊歐;看見火光躍動時,卻又不由自主想起被冰雪隔絕的山洞,我與野馬躺在一起的時光。

我檢視這個空房間的氣味,既不是葉子也不是土地,而是豆蔻。對我而言,這裡過分寬敞、過分貴氣,牆上鑲著象牙,有蒸汽浴室,按摩間連著娛樂室,配置全套計算機通訊設備。有張大床——這是一定的——但居然還有私人泳池。這些都屬於我。我調閱資料,發現戶頭多出預計用來添購私人隨從的五千萬,另有一千萬,可召侍寢粉種。這是他們認為我背叛朋友應得的代價。但這根本不夠。

我的目光落到床上的粉種。她只稍微遮了一下全裸的身體,我拉起毯子蓋住她,但她第一眼就讓我想起艾薇。只是我看得越久,就越想不起艾薇的長相,連伊歐和野馬也慢慢從腦海中消失。粉種就是為此而生的。讓人忘記一切,連帶也忘了她們的悲慘境遇。等這女孩年紀大些,就會被城市的管理部門賣到高級妓院。等她臉上出現皺紋,就會賣到差一點兒的妓院。這樣一路淪落,直到她再也沒有服務人的能力。無論男女,粉種的命運都一樣。而我也漸漸明白,金種更不例外。

粉種輕聲喊我,想幫我排遣煩惱。我沒理她,徑自坐在窗台上按摩大腿。我在等待。我手上沒有銳蛇,門外有黑曜種看守,玻璃沒辦法隨便敲破,但我並不擔心。我看著外頭的風雨,知道一場巨變正在醞釀。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我轉頭,臉上正要露出微笑:「野馬,我——」

但是進來的是個一頭白髮、模樣端莊的男粉種。若他生在萊科斯,那雙眼不知會粉碎多少顆少女心。其實我也一樣心碎,因為他不是我想見到的人。

「你是?」我問。

男粉種將一個黑瑪瑙小盒放在床上的女粉種面前。

「是誰拿來的?」我繼續問。

「閣下,請您自己看。」語畢,他優雅地朝女粉種伸出手。女孩有點兒疑惑,但還是跟著他離去。

房門關上,我一頭霧水地打開盒子。盒裡有個小型全息方塊。

啟動方塊後,野馬的影像出現:「找掩護。」

電力忽然中斷,門自動鎖上,房裡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外面雲層里的閃電在發光。雷聲隆隆之外好像還有什麼聲音。不是風。是狼嗥。

下一道閃電照出人影。他站在風雨中,恍若天使——但大概是最丑的天使了。他肩上照舊掛著狼皮,隨強風抽動如鞭;他黑色的金屬頭盔塑成狼頭,全副武裝。

塞弗羅來了,而且還帶著朋友。閃光夾帶轟雷,照耀出他臉上的冷笑,以及背後同樣浮在空中的八名精銳。號叫者九人齊聚,身影融入夜裡,只有雷電勾勒出他們的輪廓。我注意到腿很長的奎茵也在其中。

我趕緊躲進蒸汽浴室。塞弗羅張開屏蔽力場,吸收音波,重力手套揚起,炸裂玻璃,碎片衝進房中。外頭的風雨和他們降落在大理石地板的腳步都被屏蔽力場扭曲。強風拍打床單壁掛,號叫者眾人單膝跪下——身材圓胖的卵石、下手兇狠的鳥妖、一臉傻樣的小丑。全員到齊。

「朋友們,快起來!」我壓低聲音,「你們已經夠矮了!」

號叫者笑著站起,卵石與小丑立刻用等離子噴燈焊牢房門。

塞弗羅朝我點點頭,雨水從尖鼻子滑落,頭盔已收入護甲,亂髮活像龍的背棘。他沒講話,但嘴角露出輕蔑笑意,手上提了一個又大又重的袋子,走過來時臉上的表情似乎很討厭低重力,彷彿想昭告天下,只有蠢蛋和賤人會住在這種地方。

「收割者大人,你在這種娘炮的地方看來真像精靈種。」塞弗羅將袋子擱在我腳邊,裝模作樣深深一鞠躬,「大概就是因為這樣,野馬才會說你很需要這袋鬼東西。」

「是她把你們從星系外緣區找回來的?」

「對,我們都是,」奎茵說,「而且我們已經在這裡待命好幾周了。她說她需要夠信賴、絕對不會對最高統治者倒戈的人幫忙。」

野馬還在暗中保護我。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直懷疑她。

無論如何,野馬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殺。先前與奧克塔維亞談判時,我已經察覺她來月球真正的目的——她想滲透奧克塔維亞的親信圈,一如我想埋伏在金種當中那樣。見她走進最高統治者的辦公室,我想起決鬥前她說自己也有盤算。現在一切終於串起來了,各路人馬果然都心懷鬼胎,而我最大的貢獻,就是揭發奧克塔維亞的陰謀。

最高統治者並不擔心秘密被我知道,否則何必和我玩什麼問答遊戲?然而,野馬的出現改變了情勢,奧克塔維亞本應當機立斷,選擇與我平手。不過,人總會因傲慢而露出破綻。

我看到野馬掏出我送她的金色馬戒,轉了轉後戴上手指,我就明白了她的決定,也知道她會設法突破僵局。

「塞弗羅,」我笑著與他握手,「首席執政官他——」

「我知道。野馬先交代過了。」

「過來,你這隻大妖怪。」奎茵穿過其他人,上前摟我的腰,吻了吻我的臉頰。她身上有家的味道。我真想念這些好夥伴。狂風拍打屏蔽力場,發出怪叫。塞弗羅的生化義眼在蒼白的臉上閃爍,有些詭異,奎茵提了一雙深黑色的反重力靴給我。

「野馬把我們找來,但我們不是為了她或奧古斯都,而是為你才來的,收割者。」塞弗羅低吼,朝地毯啐了口水,奎茵蹙起眉頭:「我們看到你對付卡西烏斯的方式,我們跟你目標一致。」

「目標?」我不解。

「殺人魔都想著同一件事——戰爭,」他嚷著說,「還有戰利品。」

「你父親怎麼辦?他可是這兒的紅人。」

「叫費徹納去吃屎吧,」塞弗羅悶哼,「是他自找死路,讓他繼續做夢吧。」

「好。假如要挑起戰端,趁機先佔便宜,就該趕快動身。軍力掌握在首席執政官手上。」

奎茵點點頭:「那也得找到洛克和塔克特斯。」

「塔克特斯?」塞弗羅哼了一聲,但我可以看出他那聲冷哼是針對洛克。他望向奎茵時,有一剎那眼神中流露惆悵,但他馬上低頭,用調整護甲的動作掩飾。

「你的計畫是?」我繫緊反重力靴,接過卵石扔來的銳蛇。

他們相視大笑,奎茵回答:「野馬會準備一艘船。她說,反正你會想辦法。」

有人衝撞房門,燒紅的金屬緊接著貫穿門板。我注意到塞弗羅丟在地上的那包東西竟然會動。

他朝我奸笑。這表情好熟悉。「塞弗羅?」

「收割者。」

「你幹了什麼好事?」

「野馬為我們做了準備,反正——」奎茵盯著我肩膀冷笑,「不是廚師。」

我打開袋子,不禁目瞪口呆:「你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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