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低頭 第二章 尾隨

戰略星圖上顯示,主艦周邊跟著六艘輕巧的驅逐艦。由於進入備戰狀態,艦橋上瀰漫著藍種的沉默,他們的意識進入了電子空間,語言交流彷彿冰山漂移那樣緩慢。我麾下幾位軍官也協助管理艦隊運作。平時他們會在所屬的驅逐艦或蛭附艇上管理部隊,不過眼看勝利在望,我希望大家齊聚一堂。只可惜,即便身處同一空間,我仍能感到隔閡。他們與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

「偵測到飛彈訊號。」通訊官報告。但艦橋並未因此出現騷動,也沒有亮起警示燈,現場仍然一片寂靜。藍種是冰一般的種族。他們從小生長在群居形態的公社,接受邏輯至上、效率優先的教育。因此,很多人認為,藍種並不像人類,更像是計算機。

從觀景窗可以看見一連串的小爆炸。防空戰的煙幕啟動,逼近的飛彈群在遠處就被反飛彈系統擊墜,但仍有一枚模擬核彈穿過防護火力,命中位於陣型邊緣的驅逐艦。艦內人員與氣體隨著金屬船殼的大洞向外湧出。從遠方看,燃燒的氧氣從船身流出,彷彿鯨魚流淌出血液,被無盡的黑暗吞沒。不過這只是模擬戰,用的是模擬彈頭。戰場上最致命的武器應該是我們這些學員。

又一艘驅逐艦被敵人的電磁炮命中。

「戴羅……」維克翠語氣中帶著憂慮。

我漫不經心,指尖磨蹭著伊歐為我套上戒指的指節。

維克翠轉身望向我:「戴羅……你不會沒注意到吧?對方已經打得我們七葷八素了。」

「這回大小姐說對了,收割者大人。」塔克特斯的臉被立體星圖映上藍光,「你有什麼壓箱絕活就快點兒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通訊官,傳令衝鋒機、爪形機小隊開始攻擊。」

按照星圖顯示,我半小時前派出的小隊從小行星群兩側朝卡努斯的船雙邊進逼。從這個距離無法用肉眼看見,但計算機影像顯示一個個正在搏動的金色光點。

「恭喜了,朋友。」戰局尚未落幕,洛克已經對我耳語,語氣中帶著一股尊崇,一掃先前的挫折與擔憂,「看來勝負已定。」他拍拍我肩膀。

看見自己設下的陷阱即將捕獲獵物,我身上的那份重擔也跟著卸下。艦橋上幾個灰種忍不住向前一步,連黑曜種都探頭想看看卡努斯的戰艦如何敗在伏兵手上。從星圖可以看到卡努斯全速運轉引擎,打算逃亡,但地形對他不利。他還來不及部署反空戰煙幕或發射飛彈反制,已有三十枚模擬核彈齊聲爆炸,毀掉他最後的一艘船。測驗至此階段,已經沒必要特意把他的船留下。所以機上的藍種飛行員就不管輕重地出手了。

我就這樣獲得勝利。

艦橋上的灰種士兵與橙種技師爆出歡呼,而藍種只是用力握著拳,黑曜種對科技戰爭一向冷漠,所以沒什麼反應。我的私人侍女狄奧多拉朝艦橋侍者區里的年輕人微笑。她在自己最好的年紀時是個花伎,現在則因為她過去的身份,能夠掌握很多小道消息,所以她兼任了我的社交參謀。

全艦各處(從動力室到廚房)通過全息屏幕播放擊潰敵軍的畫面。這並非我一人的勝利,眾人都有貢獻。但這同時也是聯合會所建立的秩序階級:要想發達,就得先協助上級達成目的。一如我為此投效奧古斯都家族,低等色族也得效忠於我。這種社會體系孕育出了對金種的強烈忠誠,色族統治並不能只靠一紙空文來維持。

我若是崛起,這船上的所有人也都會跟著崛起。

在聯合會建立的文化制度下,權力與前景就是一切。不久之前,首席執政官宣布資助我進入研究院,媒體報道全是各種揣測。主題都圍繞在像我這樣出身卑微的小夥子是否可能在模擬戰中獲勝。不過,看看我在學院的成績——顛覆比賽規則、直接擊敗學監,其中一人更死在我手上,其餘的則像孩童一樣被我們囚禁,任憑宰割。當時那些成就是曇花一現嗎?此刻他們應該已經心裡有數。

「舵手,設定航道,返回研究院,領取桂冠。」我下令後,全艦歡聲雷動。桂冠。這兩個字從我口中說出,喚起了一些苦澀的回憶。儘管我露出笑容,從這次的勝利中,我卻得不到太多喜悅。心裡的快感其實伴著悲痛。

還差一步,伊歐。再等等我。

「戴羅·歐·安德洛墨德斯軍事執行官,」塔克特斯以戲謔的語氣替我安上新頭銜,「貝婁那家族可要以淚洗面了。不知道我能不能也獲得自己的艦隊,還是得從此跟著你呢?一切都很難說……官僚體系麻煩死了,得收買赤銅種、疏通金種人脈。我哥哥他們一定會想開慶功宴。」他用手肘輕輕頂我,「在瑞斯兄弟的宴會上,就連你這種傢伙也能找到人上床!」

「你真以為人家會對你的那些朋友感興趣嗎?」維克翠掐著我的手,指尖輕柔地游移、撫觸,彷彿她身上穿的不是護甲,而是薄紗。「情不情願是一回事,但安東尼婭說你很厲害,我想她沒看走眼。」

我感到洛克身子一震,想起在學院訓練中,安東尼婭為了引誘我,竟然狠心拿刀劃破莉婭的咽喉。那時我躲在暗處,沒有中計,但也因此親耳聽見莉婭嬌小的身軀跌落潮濕生苔林地的聲音。洛克一直因為莉婭的事情痛心不已。

「我提醒過你,不要在我們面前提起你妹妹。」維克翠被我一凶,臉色很難看。

我轉頭對洛克說:「當上軍事執行官應該就有權力決定自己的艦隊要招募誰,或許可以找些熟面孔回來,比方說人在冥王星的塞弗羅,還有各奔前程的號叫者。說不定……可以問問奎茵?」

聽我提起奎茵,洛克的臉紅了。

就我個人,我最想把塞弗羅叫回來。結訓後,要聯繫得通過全息影像網路,我們都有點兒懶惰,尤其我在進入研究院後就沒有機會上網。話說回來,塞弗羅也只傳過幾段影片給我,影片里凈是些奇形怪狀、類似獨角獸的生物,還有他朗誦一些詭異的雙關語句。看樣子他到冥王星後變得更加怪裡怪氣了。

「閣下——」藍種的聲音將我的注意力喚回星圖。

「怎麼了?」我問。

他眼神空洞,正連接著不遠處的戰艦系統,處理我眼前這些訊息下的原始數據。「我不是很確定,閣下,但偵測到扭曲的訊號。似乎有隱匿起來的物體。」

在中央的大型星圖上,小行星群用藍色光點做標識。我軍是金色,敵軍是紅色。理論上不該還有敵艦,但我確實看見了一個紅點閃爍。洛克和維克翠上前。洛克揮了下手,將數據下載過來,面前立時出現一個小型的球形全息投影。他放大影像,進行分析篩選。

「輻射?」維克翠語帶訝異,「這是殘骸嗎?」

「這艘船發出的訊號可能是被小行星蘊含的礦物折射回來的,」洛克指出,「應該不是系統問題……現在又不見了。」

紅點消失,但艦橋上氣氛緊繃,每個人都緊盯著星圖投影。眼前除了我方几艘船及卡努斯那艘戰敗的戰艦以外,什麼也沒有。除非……

洛克轉身,朝我露出驚惶的神情。

「快逃!」他剛說完,雷達上又出現紅點。

「引擎全開,」我大吼,「中線加三十度方向!」

「剩下的飛彈全朝小行星表面發射!」塔克特斯也下令。

但一切都太遲了。

維克翠在喘氣,我也看清了那個雷達捕捉不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小行星表面有個大凹洞,裡頭藏著一艘驅逐艦。我們以為三天前就把它擊毀了,卻不想它會熄了引擎在這兒守株待兔。它前半截確實被炸得焦黑缺損。現在,驅逐艦引擎全開,航線是向我們來的。

它要來撞毀我們。

「準備彈射服、彈射艙!」我高聲叫道,但同時又有人要大家抓牢,船體即將遭受撞擊!我跑向艦橋旁邊的指揮官專用逃生艙。我剛剛下令時,逃生艙已自動開啟。塔克特斯、洛克、維克翠急忙進去,我又跑回去,對藍種大吼讓他們趕快切斷聯機離開。否則,按照他們的那些邏輯思考,他們會跟著這艘船一起灰飛煙滅。

我在艦橋上奔跑,要他們趕緊啟動逃生裝置。藍種終於按下按鍵,船艙地板開了個洞,駕駛員一個接一個中斷系統聯機,經重力管進入逃生艙。

「狄奧多拉!」我厲聲喊叫,她瞪大眼睛。有個年輕藍種還緊緊抓著儀錶盤,嚇得指節都發白了。「快給我進去!」但狄奧多拉太慌亂,那名藍種也遲遲不鬆手。我朝兩人跑去。系統因偵測到有物體接近船身,發出最後一次警鳴。

整個宇宙好像慢了下來。

艦橋被閃爍的紅光淹沒。

我撲向狄奧多拉,將她抱進懷中。驅逐艦從船身中線直撞進來。

我抱著她,被衝擊力硬生生彈出三十米,撞上另一端的金屬牆。固定左手臂的模具裂開,一陣痛楚深刺入骨。黑暗襲來,光點飛舞。一開始看來像星星,後來則像微風拂過搖曳的沙之線條。

紅色燈光隔著眼瞼照在我眼中,有隻手正溫柔地輕扯我衣服。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撞凹了一根電柱。船身仍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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