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要把虎頭蛇尾結束的某事的經過冷靜地敘述,是多少會傷害自尊心的。

我得老實說:我在等阿拉頓時竟等得睡著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意外,因為我前一晚沒有睡飽,而且當日整天在外面,為了把所決心之事付之實行,而且也為了壯壯膽而加於身心的苦勞和緊張,使我精疲力盡了。還有,天氣燠熱得像要打雷。拚命集中精神才反而惹禍也未可知。

長話短說,事情之經過如此這般,我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時,外面有小鳥的叫聲,日升三竿,而我卻身穿晚禮服扭扭地快要從椅子上滑下來。口中一股討厭的味道,頭痛欲裂。

我感到迷糊,不敢相信。充滿了厭惡,最後覺得無以估計的沒有異議地安下心來。

「挨過黑暗的今天,明天就是光明的日子」這句話不知是誰說的?真是至理名言!我已平靜下來,於是我才知道我當時是何等緊張、頑固。悲壯感驅遍了全身,喪失和諧的感覺,實際上竟堅定了要奪取一條人命的心意。

這時我忽然看到眼前的威士忌酒杯,我戰慄,然後站起身來,拉開窗,把威士忌丟到窗外。昨天的我一定是發瘋了。

我颳了臉、洗完澡後,換衣服。覺得情緒好多了,於是立刻到白羅的房間去,他一向早起,我坐下後把昨晚的事從頭到尾向他吐露出來。

說完,覺得很是痛快。

白羅安詳地搖頭。「看你想得多麼愚蠢,現在向我招供做得很對。但昨晚來時,為什麼不吐露你的心事呢?」

我面有愧色地說:「因為我想你一定會阻止。」

「那當然,我一定阻止。難道說你以為我會悠悠自在地看你只為了那位名叫阿拉頓少校的惡棍而被推上絞刑台嗎?」

「我有萬全的計畫,我不怕被發現。」

「殺人兇手都這樣想,你也一樣地處於那種心理狀態呀,不過,告訴你吧,我的老友,你照理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聰明才對。」

「我有萬全的措施,連瓶子上的指紋也擦掉了。」

「不錯,連阿拉頓的指紋也擦掉了。如果他的死被發現,將變成怎樣一個情形呢?驗的結果,很快可以判斷這是服用過量安眠藥致死的,是意外?還是故意呢?結果,瓶子沒有他的指紋,為什麼呢?無論意外也好,故意也好,他都沒有非擦掉瓶子上的指紋不可的理由。於是警方勢必再進一步調查剩下的藥片,在這裡又可以發現其中有一半已經調換為阿司匹靈了。」

「可是一般人都有阿司匹靈呀!」我有氣無力地呢喃。

「是的,姑且套用一句古典的戲劇性用語吧。阿拉頓心術不正騙取一位女子的感情,而卻不是任何人都是這個女子的父親。而且你曾經為了這個問題,於前一天和令媛爭論,波德·卡林頓和諾頓這兩個人物的證詞可以說明你對死者有危險的企圖。海斯亭,這樣一來,情勢就不很樂觀了。大家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在你身上,而且這時候你也會因恐怖……不,因後悔而坐立不安,能幹的刑警很有自信斷定你是兇嫌。此外還可以設想有人目擊你調換了藥片的現場,也非不可能。」

「不會的,附近沒有人。」

「窗外有個陽台,說不定有人從那裡看見。或者是你能說沒有人從鑰匙洞里偷看嗎?」

白羅半閉著眼睛,說我有過份相信人性的缺點。

還有,告訴你,這間房子的確奇怪。要是我,我認為即使卡狄斯在隔壁,我仍覺得從裡面把房門鎖好是最妥當不過的。但是搬到這裡來沒多久,我的鑰匙竟不見了……就像是煙一樣消失!我沒辦法,只好另外再配置一把。」

「總而言之,」我的困惱至今仍重重地壓再心上,我一面長嘆一聲,一面說:「實際上並沒有出事嘛。一響起某種想法如此這般在人的心裡一點點茁壯成長,不禁令人不寒而慄。」我小聲地說著:「白羅!你不認為以前……以前那件兇殺案,使得這裡的空氣也含有細菌?」

「你是說殺人的濾過性病毒嗎?」

「每個家都有各自的氣氛。」我想了又想,說道:「而最現實的就是這個家背負黑暗的歷史。」

白羅點點頭。「不錯,從前有好幾個希望別人死去的人住在這裡!這倒是事實。」

「這間房子的氣氛不曉得為什麼原因,總覺得似乎能控制人心似的。但是,白羅,目前這件事怎麼辦呢?我指的是茱蒂絲和阿拉頓的事。不想個方法阻礙不行,你想應該怎麼辦才好?」

「什麼都不要管吧。」白羅加重語氣地說。

「可是……」

「聽我的,不要干預是避免招致不幸的最好方法。」「如果由我出面找阿拉頓談……」

「你能說什麼,能做什麼呢?茱蒂絲已經二十一歲了,以達成自己處理自己之事的年齡了。」

「但是我也應該盡我之所能……」

白羅阻止我說下去。「不行的,海斯亭。不要自以為你有足夠的聰明才智、毅力、狡猾,能影響他們,使他們二人聽從於你。阿拉頓已看慣了只會大發雷霆而一籌莫展的父親,而且他頂多認為這是很成功的遊戲罷了。茱蒂絲也是一樣,她不是一個不分青紅皂白就隨便知難而退的女孩。你的忠告也許冒昧了一點,我勸你今後還是採取和過去完全相反的方法對待她比較好。要是我,我會信任茱蒂絲。」

我凝視白羅。

「茱蒂絲這個女孩子,」他說:「的確具有卓越的才華,我由衷佩服。」

「是的,我也認為她是我值得驕傲的女兒。但總是有點擔心。」我說。聲音有點顫抖。

白羅忽然用力地點頭。「我也擔心,但和你所擔心的意義不同。我非常擔心。但是,我又愛莫能助……不,應該說完全無能為力才對。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危險已經逼近了,海斯亭,危險已逼近眼前了呀!」

所謂危險逼在眼前,我所知道的可不會少於白羅。現實的是我昨晚曾親自聽他們說的話,我當然比他清楚。

儘管這樣,我一面下樓用早餐,一面不斷地推敲白羅說的話。

「要是我,我會信任茱蒂絲。」

真是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但是讓我聽來,卻覺得有一股無以言喻的高興。然而這句話的真實性很快地獲得證明了,因為打算今天赴倫敦的茱蒂絲顯然已改變原來的計畫了!

早餐過後,茱蒂絲和往常一樣,和富蘭克林一起進入研究室。他倆今天很明顯地可能要在裡面忙碌一整天的樣子。

心中充滿了一股強烈的慶幸之意。昨晚的我多麼喪失理性,多麼絕望呵!我以為茱蒂絲會被阿拉頓的甜言蜜語所惑而答應邀請,可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並沒有聽見茱蒂絲答應他的。是的,本來就聰明、正經的茱蒂絲絕不會輕易上甜言蜜語之當才對。她拒絕了約會呀!

阿拉頓匆匆用過早餐,立刻赴易普威治去。他按照預定計畫行動了,他以為茱蒂絲會前往倫敦赴約的。

看來,他就要大失所望了,但我絲毫不產生同情之念。波德·卡林頓走過來,有點諷刺地說:「你今天早上似乎特別愉快的樣子。」

「嗯,我有好消息。」我說。

他說他的消息比我糟。說什麼改建工程停頓下來,建師打來令人頹喪的電話……據說當地的測量師不細心,錯誤擺出,以致引起了麻煩的爭議,而且擔心昨天不該讓富蘭克林太太那樣累。

富蘭克林太太的確正在喪失持續了很久的健康和活力。根據顧蕾絲護士說,變得很難伺候了。

顧蕾絲護士本來想利用假日找朋友的,但現在由於情勢所逼不得不取消假期了,使她非常不高興。富蘭克林太太一大早就向她所以提神醒腦的葯啦,熱水袋啦,各種特別食物及飲料,而每當顧蕾絲護士就要離開房間時,她就滿臉不高興之色。她有神經痛、心臟痛、手腳麻痹、畏寒等一切疾病。

我想我在這裡提一提也無妨。我和其他的人已不為她的病痛而覺得驚訝。到了現在,任何人都覺得這是富蘭克林太太憂鬱症的傾向之一。

顧蕾絲護士和富蘭克林也一樣看法。

從研究室被叫了出來的富蘭克林,細聽妻子所訴癥狀,他徵求她的意見,是否要請當地的醫生看病(但被富蘭克林太太堅拒),於是他就為她調配鎮定劑,並苦口婆心地撫慰她之後,這才回去工作。

「大夫也知道太太只是演戲而已。」顧蕾絲護士對我說。

「是真的不大要緊嗎?」

「體溫正常,脈搏也沒有變化,她喜歡叫叫嚷嚷而已。」

她可能已經忍無可忍,甚至連平常更不謹慎的話也脫口而出。

「太太看見別人快樂就想加以阻撓,讓大夫焦慮不安,把我任意使喚,也逼得威廉先生說『昨天讓你累壞了』,所以她就以自己簡直不是人的心情而沾沾自喜呢。太太就是那種人。」至今,顧蕾絲護士才明白告訴我,富蘭克林太太是難以伺候的病人。想必富蘭克林太太對她有非常輕率的態度吧,富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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