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收割者 第三十八章 覆滅

一頭巨熊。體型比馬還大,和貨車差不多,渾身雪白,彷彿一具沒有血色的屍體。熊眼黃里泛紅,剃刀一樣鋒利的黑色牙齒有我前臂那麼長。那東西和我在立體全息影像中看到的熊毫無相同之處,脊柱位置有一道血紅的條紋,每隻腳掌各生著八根酷似手指的爪子。它不是自然的產物,而是雕刻者為了好玩製造出來的怪物。有人出於殺戮的目的把它帶進了樹林,尤其是為了我。幾個月前,我和塞弗羅前去和黛安娜分院締結和約時,聽到過它們的吼聲。現在我能感受到它噴出的飛沫。

我站在那兒,發了幾秒鐘的愣。巨熊再次咆哮,猛地衝出來。

我打了個滾,拔腿就跑。我這輩子都沒跑得這麼快過,幾乎飛了起來。但是,儘管不如我靈活,巨熊的速度比我快多了。它一路衝撞著樹木和灌木,整個森林都在顫抖。

我從巨大的紅豆杉腳下跑過,從一叢荊棘里鑽了過去。樹葉和積雪在我腳下裂開來,地面也咯吱作響。我意識到了腳下這片地方是什麼。我跳到那塊地方的一側,把巨熊留在另一側,等著它衝破灌木叢跑過來。巨熊乾淨利落地擺脫了灌木,猛地朝我衝來。我往後一閃。轉眼間,巨熊就從我眼前消失了。它踏破了陷阱上層,嚎叫著向插滿尖樁的坑底墜去。我本可以多高興一會兒,但我踩中了第二個陷阱。

地面翻了個個兒。實際上,翻了個個兒的是我自己。我的腿猛地飛上了天,被吊在了一根繩子末端。我在那兒掛了好幾個鐘頭,因為害怕阿波羅學監,我不敢呼喚我的士兵。我的臉因為涌到腦袋上的血刺癢難耐。之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劃破了夜色。

「不錯,不錯,不錯。」那聲音從下面冷哼道,「看樣子我們要一次剝兩頭了。」

得知我和野馬聯手,塞弗羅嬉笑了一下。在營地,野馬正準備召集搜索隊出去找我。北方分院的人們沒見過塞弗羅,但都聽說過他的大名。密涅瓦學生們畏懼他,但塔克特斯和其他在死馬肚子里待過的人高興極了。

「這不是跟我一起睡過馬肚子的夥伴嗎!」塔克特斯拉長了語調說,「你怎麼一瘸一拐的,我的朋友?」

「你媽衣衫不整地騎在我身上時壓的。」塞弗羅哼了一聲。

「呸,你踮著腳尖都親不到她的下巴。」

「我想親的可不是她的下巴。」

塔克特斯擊掌大笑,一把抓住塞弗羅,給了他一個讓人很不舒服的擁抱。這是兩個怪人。但我猜想,蜷縮在死馬肚子里的經歷,在他們之間形成了某種紐帶——把這兩個人變成了某種扭曲的雙胞胎。

「你跑到哪兒去了?」野馬在一旁輕聲問。

「待會兒告訴你。」我回答。

塞弗羅的一隻眼睛沒了。這麼說來,他就是那個阿波羅使者警告過我的獨眼惡魔了。

「我一直想知道,你們這些發瘋的小東西是群什麼樣的人,號叫者。」野馬說。

「小東西?」塞弗羅問。

「我——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咧嘴一笑:「我個頭是很小。」

「呃,我們密涅瓦分院的人覺得你們是一群幽靈,」她拍拍塞弗羅的肩膀,「然而你們並不是幽靈。我也不是一匹野馬,我沒尾巴,看到了?」她打斷了塔克特斯:「並且我也從來沒戴過挽具,要是你想問的話。」

他正打算問。

「她會戴的。」塞弗羅轉頭對站在一旁的我咕噥說。

「我喜歡他們。」過了一會兒,野馬指著那些號叫者說,「他們讓我覺得自己很高大。」

「好極了!」塔克特斯悶哼一聲,拖起了血背熊的皮子,「瞧瞧。他們給帕克斯弄到了一張合身的獸皮。」

在加入到圍在帕克斯燒起的大型篝火邊的人群之前,塞弗羅把我拉到一邊,拿出一個用毯子包起的東西。是我的鐮刀。

「在泥地里找到的,我一直幫你好好收藏著。」他說,「我把它磨鋒利了,用鈍刀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你是一位真正的朋友。希望你明白這一點。」我拍拍他的肩膀,「不是遊戲里的玩伴,離開這兒之後,我們依然是朋友,你明白的,對嗎?」

「我又不是白痴。」他臉紅了。

在篝火旁我得知,他和號叫者們——薊草、苦臉、小丑、野草和卵石,這些我以前的分院里的差生們,在我消失後的第二天就出走了。

「卡西烏斯說你被胡狼幹掉了。」塞弗羅一邊嚼著生滿蟲子的麵包一邊說,「這種籽味道不錯。」他狼吞虎咽地吃著,好像幾個星期沒吃飯了。

我們在森林裡圍著篝火坐著,圓木噼啪作響,我們沐浴在火光中。野馬、米莉雅、塔克特斯和帕克斯和我們一起靠在一棵倒伏在雪裡的樹榦上。我們像一群小野獸一樣擠作一團。我和野馬挨得很近,我們倆的腿在獸皮下面纏在一起。血背熊的皮在火上烤得吱吱作響,散發著惡臭,油脂滴到火焰上。那東西幹了之後帕克斯就可以穿了。

被卡西烏斯告知了那個謊言之後,塞弗羅一直在尋找胡狼。我的小個子朋友沒有細說。他不喜歡細節。他只是指指自己空洞的眼眶,說:「胡狼欠我一隻眼睛。」

「你見過他了?」我問。

「那時天很黑。我看到了他的刀子,但沒聽到他的聲音。我只能從山上跳下去。其他人都撤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他的語氣平淡極了。我發現他腿也瘸了。「我們不能待在山裡。他的人……到處都是。」

「但我們從山上帶回了點東西。」薊草說著,拍了拍掛在腰間的頭皮,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野馬打了個哆嗦。

南方經歷過一次大動蕩,只剩下阿波羅、維納斯、墨丘利和普路托四個分院。但我聽說墨丘利分院已經落魄到居無定所、四處遊盪的地步了。真可惜。我對他們的學監有好感。要是他有那個能力,選走我的就會是他了。如果是這樣,不知又是怎樣一番情形。

「塞弗羅,拖著那條腿你能跑多快?兩公里能跑幾分鐘?」我問。

其他人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問,而塞弗羅只是聳了聳肩:「它不會讓我慢下來的。在低重力下只要一分半鐘。」

我記了下來,打算稍晚再告訴他我的計畫。

「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討論,收割者,」塔克特斯微笑著說,「現在,我聽說你中了這一位的陷阱,在林子里大頭朝下吊了半天。」他在小小的薊草大腿上拍了一下,手掌留在那裡,徘徊不去,後者微笑起來。引起他好感的是薊草收集的頭皮。「你沒打算把那個故事藏起來不講給我們聽,對嗎?」

這件事可不像他想像得那麼好玩。

我撫摸著戒指。告訴他們真相,他們也必死無疑。阿波羅和朱庇特正在監聽著我說的話。我看著野馬,心裡一陣空虛。為了這場不公平的比賽,我正在用她的生命冒險。如果我是個善良的人,我會戴著戒指,管住自己的舌頭,但我有計畫要進行,有神要剷除。我摘下戒指,放在雪地上:「暫時假裝我們不是來自不同分院的人,」我說,「像朋友一樣開誠布公地談談吧。」

沒有馬匹,我失去了機動能力,也失去了相對於四周平原上的敵人的優勢。我又學到了一課。我要採取新的策略,利用我自己,讓他們畏懼我。

我的計策是將軍隊分散化。六人一組,我把大部隊分成了十個小隊,分別由我、帕克斯、野馬、塔克特斯、米莉雅以及奈拉——米莉雅令人意外地舉薦了她——來帶領。我本打算給塞弗羅一個小隊,但他和號叫者們堅決不肯再離開我。他們為我肚子上的傷疤而自責。

我的軍隊像餓狼一般迅速進入了阿波羅分院的領地。我們沒有對主城動手,而是對要塞發動突襲——焚燒物資,射殺馬匹,往水源里投毒,告訴囚犯不實的消息,讓他們逃跑。我們弄死他們蓄養的羊和豬,用斧子鑿穿船底,偷竊武器。被阿波羅的人變成奴隸的囚犯中,出身維納斯、朱諾和巴科斯分院之外的人,我們一概不予接收,只讓他們逃走。我們需要能把恐怖和傳說散播開來的人。我的士兵非常了解這一點,遠超過了其他的事情。他們對我的事迹深信不疑,圍坐在篝火前的時候,他們會講述我的故事。帕克斯是罪魁禍首,他把我當成了神話。很多士兵把鐮刀標誌刻在樹上和牆上,塔克特斯和薊草甚至刻在了自己肉里。更勤奮的士兵用骯髒的狼皮做成旗幟,用矛尖挑著上戰場。

我把刻瑞斯分院出身以及俘虜來的奴隸分開,編入不同的小隊。我知道,他們的效忠對象在逐漸發生變化。慢慢的,他們不再用刻瑞斯、密涅瓦或黛安娜劃分自己,而只會提到小隊的名字。我把四個最矮小的刻瑞斯學生安排給了塞弗羅的號叫者。我不清楚刻瑞斯的麵包師傅會不會像馬爾斯的差等學生一樣成為精銳戰士,但要說能叫他們甩掉嬰兒肥的人,也只有塞弗羅一個了。

阿波羅分院在恐懼的啃噬中度過了一個星期。我們的隊伍在發展壯大,而他們的卻在萎縮。被解放的奴隸告訴了我們城堡里的恐懼情緒,他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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