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重生 第十六章 學院

考試結果出來的時候,我正在高層建築的閣樓,和馬提歐做文化識別和口音調整練習。房間俯瞰著城市,背後是一輪落日。我正就約克敦超新星虛擬戰爭運動俱樂部的事,巧妙地跟馬提歐鬥嘴時,我的數據板響了起來,提示有一條高優先順序信息傳到了我的數據流中。我差點把咖啡灑出來。

「我的終端剛剛被控制了,」我說,「是人口質量控制委員會。」

馬提歐從椅子里跳了起來:「我們大概有四分鐘時間。」他衝進圖書室,哈莫妮坐在沙發上,正在看書,喘口氣的工夫,她已經跳起來跑下樓,離開了套間。我把房間檢查了一遍,確認卧室里和其他地方都有我和我假造的一家的立體照片。四名雇來的僕人——三個棕種人、一個粉種人——身穿我冒名頂替的家庭的飛馬制服,在屋子裡做著家務。

一個棕種人去了廚房,另一個,一個粉種女人,則在為我按摩肩膀。馬提歐在我房間里給我的鞋子上光。當然,這些活兒都可以讓機器做,但黃金種從不把人力可及的工作交給機器。那會使他們的權力無從體現。

室內飛行器出現在遠處,看起來活像一隻蜻蜓。它嗡嗡響著越飛越近,個頭也越來越大,在我房間窗外盤旋。登陸門滑動著打開了,一個身穿赤銅色制服的男人很正式地向我鞠了一躬。我用終端打開杜洛玻璃窗,那人飛了進來。與他同行的是三個白種人,每人手上都嵌著一個白色紋章。他們是學者會和赤銅官員的人。

「請問我是否有幸向已故的萊納斯·歐·安德洛墨德斯和萊克瑟斯·歐·安德洛墨德斯之子,戴羅·歐·安德洛墨德斯致以問候?」

「當然。」

那位官僚用恭順但不耐煩的方式打量了我一下:「我是學院質量控制委員會的邦迪勒斯·西奧·坦克魯斯。恕我唐突,我有幾個問題要請您回答。」

我們在廚房的橡木桌前面對面坐下。他們把我的一根手指連在一台機器上,一個白種人戴上一副眼鏡,用以分析我的瞳孔和其他身體反應。這樣他們會知道我是否在撒謊。

「我們先來進行一組對照問題,來確定你說實話時的常態反應。你是安德洛墨德斯家族的人嗎?」

「是的。」

「你是金種人嗎?」

「是的。」我的每個字都是謊言,他們的對照問題沒法起作用了。

「你在兩個月前的入院考試中,是否有作弊行為?」

「沒有。」

「你是否使用過神經增效藥物,以在考試中激發更高的理解和分析能力?」

「沒有。」

「你是否使用過網路設備,進行實時聚集及合成運算?」

「沒有。」我不耐煩地嘆了口氣,「房間里屏蔽信號,這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很高興你們做了調查,以免浪費我的時間,銅種人。」

他露出一個典型的官僚式笑容。

「你是否事先知道題目?」

「不。」我認為發怒的反應在這時是合適的,「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習慣被你這種人叫作撒謊者,銅子兒。」

「這是每位傑出的參加者都必須經過的程序,金種大人。我衷心請求您理解。」那官僚用蜂鳴一般的聲音說,「所有成績遠遠超出正常偏差值的參加者都必須接受調查。在考試過程中,你是否曾用自己的某種裝置控制其他人的裝置?」

「沒有。我已經說過,房間內有信號屏蔽器。感謝你繼續下去,銅腦袋。」

他們採集了我的血樣,給我做了腦部掃描。結果立即就會出來,但他們沒有和我分享。「按照程序,」他提醒我,「你會在兩周內得到結果。」

四周後我們才收到迴音。我通過了質量控制委員會的核查。我沒有作弊。考試結束兩個月後,我他媽的終於拿到了結果,這時我才明白他們為什麼認為我作了弊。我做錯了一道題。總共幾百道題目,我只錯了一道。我把結果告訴了舞者、哈莫妮和馬提歐,他們只是盯著我看。舞者往椅子里一倒,大笑起來;那是一種歇斯底里的狂笑。

「天哪,」他罵道,「我們成功了。」

「他成功了。」馬提歐糾正。

舞者笑了整整一分鐘才恢複理智,拿來一瓶香檳。但我感覺到,他看著我,彷彿看著某種異樣而陌生的東西,他們彷彿突然不知道自己創造出的東西是什麼了。我撫摸著胸前口袋裡的血花,感覺著掛在脖子上的婚戒。創造了我的不是他們,而是她。

一個男僕來為我收拾行裝,準備前往學院。我到閣樓去和舞者道別。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握了又握,臉上的神情和我父親受刑前一模一樣。他想讓我安心,但藏在這副表情背後的是擔憂和懷疑。在進入那個世界之前,他是否已經讓我做了萬全的準備?他是否盡了自己的職責?我父親這樣看著我的時候只有二十五歲,舞者四十一歲了,但二者毫無區別。我咯咯笑了起來。納羅叔叔從不對我露出這樣的表情,連他任由我把伊歐的屍體放下來時都沒有。也許是他挨了我太多下右勾拳,心裡早已有了答案。但仔細想一想,在我眾多的老師和父輩之中,最大程度上造就了我的,是納羅叔叔。他教會我跳舞,讓我成為了一個男人,也許因為他知道我會有怎樣的未來。他試圖阻撓我成為地獄掘進者,但多虧了他教我的事,我才活了下來。現在我學到了新東西。但願它們也能救我的命。

舞者把幾個月前他割破我手指時用的戒指刀送給了我。不過,他把那東西的造型改了,讓它看上去像個L。

「他們會把它當成斯巴達人刻在盾牌上的箭頭形紋章。」他說,「L代表『Lacadaemonia』,斯巴達的古稱。」但它實際代表的是萊科斯,是蘭姆達家族。

哈莫妮握住了我的右手,親吻了曾經鑲嵌著紅色紋章的地方。這令我大吃一驚。她一邊的眼睛裡噙著淚水——冰冷的、沒有傷疤的那一邊——她的另一隻眼睛已經無法哭泣了。

「艾薇會和我們一起生活。」她告訴我。不等我問為什麼,她微微一笑,這在她臉上顯得相當怪異:「你以為只有你能注意到一些東西?我們這裡比米琪給她安排的地方更好。」

馬提歐和我相視一笑,互相鞠了一躬。我們表達了對彼此的尊敬,他伸出一隻手來,但沒有和我握手,而是伸進口袋,抓住了我那朵花。我緊跟著也伸出手,但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比我快的人。

「你不能帶著這個,我的朋友。你手上的婚戒已經夠怪的了,花就太越界了。」

「那給我留一個花瓣也好。」我說。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要求。」他抽出一條項鏈。那是安德洛墨德斯家族的家徽,我的家徽,我記得這一點。鏈子是金色的。他把項鏈放在我手裡。「小聲說出她的名字。」我照做了,那匹天馬像血花的花蕾一般綻放開來。他把一片花瓣放在正中,吊墜又合了起來,「這是你的心。用鋼鐵把它守護好。」

「謝謝你,馬提歐。」我說道,眼裡含著淚。我不顧他的反抗把他抱了起來,緊緊擁住。「如果我能活過一個星期,那都是多虧了你,我的朋友。」我把他放下時,他臉紅了。

「控制住你的脾氣。」他提醒我,尖細的嗓音變得低沉,「禮儀,注意禮儀,然後把他們該死的門閥階級一把火燒光。」

飛船帶著我越過火星的郊野,我緊緊握住天馬吊墜。一片片細長的綠地像手指一般延伸在我從生下來就不斷挖掘著的大地上。不知蘭姆達的地獄掘進者現在怎麼樣了。洛蘭太小。巴羅太老了。基爾蘭?他太有責任心了。他有孩子要疼愛,並且也看夠了親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他的血性已經消失了。莉亞娜倒是血性十足,但他們不準女人下井。這麼說來就可能是戴安——伊歐的弟弟。他性子野蠻,但不聰明,典型的地獄掘進者性格。他很快就會送命的。這個念頭讓我一陣作嘔。

讓我作嘔的不止是這個念頭。我很緊張。我看著飛船裡面的情形,慢慢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六個年輕人安靜地坐在那裡。其中一個身材纖瘦、眼神開闊、笑容漂亮的少年抓住了我的視線。他是那種看到蝴蝶時依然會笑的人。

「朱利安。」他得體地自我介紹後,抓住我的前臂。我們沒法用終端機展示彼此的身份資料,一登機他們就把終端板收走了。於是我邀請他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戴羅,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你去過阿赫亞嗎?」我問朱利安。

「當然。」他微微一笑。他總是在微笑。「怎麼,你的意思是你沒去過?太奇怪了。我認識許多金種人,但沒幾個能通過考試。這恐怕將是一個美麗新世界。不管怎麼樣,你沒去過阿赫亞,這一點讓我非常嫉妒。那是個古怪的地方。很美,這是毫無疑問的,但那裡的生活快速而廉價。他們都這麼說。」

「但對我們來說並不是。」

他輕聲笑起來。「我想不是。除非你對玩弄權術有一套。」

「我不太喜歡玩這套。」我注意到了他的反應,笑了起來,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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