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重生 第十二章 蛻變

我的生命變成了巨大的痛苦。

我的紋章是連在雙手掌骨上的。米琪摘掉了我的紅色紋章,在傷口處植入了新的骨骼和皮膚。然後他把一個偷來的晶元接種在了我前額葉皮質下面。他們說,手術創傷幾乎置我於死地,他們不得不重新讓我的心臟跳動起來。這算是我的第二次死亡了。把金種紋章植入我的前額葉時,我差點又死了一次。他們說我昏迷了兩個星期,但對我來說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我到了往生谷,和伊歐在一起。她親吻我的額頭,我就醒了,感覺到了縫針的地方和疼痛。

我躺在床上,米琪對我做著測試。他讓我把標了顏色的彈珠從一個容器移到另一個容器里。這個測試幾乎有一輩子那麼長。

「這是為了重建神經突觸,親愛的。」

他用字謎測試我,想盡辦法讓我閱讀,但我不會。「要進學院的話你就得學起來。」他咯咯笑著對我說。

從夢中醒來是一件殘忍的事。在夢中,伊歐會安慰我,但醒來時她就不復存在了,只剩迅速淡去的回憶。躺在米琪的簡易醫療艙里,我備感空虛。一切都是白色,我能聽見俱樂部里節奏沉重的音樂。他手下的姑娘們為我換尿布,清空尿袋。一個從不開口的姑娘每天給我洗三次澡。她的手臂纖細而柔軟,我第一次看到她時,她和米琪一起坐在那張水桌前,面孔溫柔而悲傷。她背後伸展而出的翅膀蜷曲著,用一條猩紅色的緞帶綁了起來。她從不看我的眼睛。

在修復神經手術造成的疤痕組織的過程中,米琪一直強迫我鍛煉突觸連接。他開懷大笑,微笑,久久地撫摸著我的額頭,把我叫作他的寶貝。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他的那群姑娘——那群他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雕刻出的天使中的一員。

「我們不能滿足於腦部的改造,」他說,「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才能把這個銹種的身體變成鋼鐵金種人。」

「那是什麼?」

「金種人的祖先,被稱作鋼鐵金種。強壯、矯健而兇猛,地球聯邦的無數艦隊都毀在他們手裡。他們就是這樣的生物。」他的目光飄向了遠處,「持續數個世代的優生學和生物干預造就了他們。強制進化。」

他許久沒有出聲,一股怒火好像在他心中升起,越燃越旺。

「他們說,雕刻家永遠無法複製出金種之美。人口質量控制委員會的人取笑我們。就我本人來說,我並不想將你造成一個人類。人類多麼脆弱啊,容易受傷,也容易死亡。不,我想要製造一個神。」他帶著惡作劇的笑容在電子畫板上塗畫著,然後翻過來給我看,那是我將要變成的殺人機器的模樣,「我為何不把你塑造成一位戰爭之神呢?」

米琪換掉了我背上的皮膚,還有我手上伊歐曾經治療過的燒傷疤痕。米琪說那不是真正的皮膚,只是一層結構相同的基質。

「你的骨骼不夠結實,因為火星的重力只有地球的37.6%,我脆弱的小鳥兒,並且你的飲食缺乏鈣質。金種人的標準骨密度比自然生成的地球骨密度高五倍,所以我們要把你的骨骼強度提高六倍。要想在學院里倖存,你必須變成鋼鐵之軀。多麼令人愉快啊。但只是對我,不是你。」

米琪再次對我進行了雕刻。這是一種語言無法描述、他人也無從理解的痛苦。

「神創造人,而有些人為之點睛。」

第二天他切開我的手臂,然後是我的肋骨、脊柱、肩膀、雙腳、骨盆、臉。他還增強了我肌腱的彈力,在我肌肉里添加了生物組織以提高肌肉的密度。這一步他做得非常仁慈——最後一次手術完成後,一連幾個星期他都讓我沉睡。每當我醒過來,他手下的姑娘們都圍著我,給我植入新的肌肉組織,用拇指給我按摩。

我的皮膚開始逐漸癒合。我的身體就像一條打滿補丁的人肉棉被。他們開始喂我一種蛋白質、肌氨酸和生長激素的混合物,促進肌肉生長和韌帶恢複。我的身體整夜都在發顫,汗水從新生的、更細小的毛孔里冒出時癢得難以忍受。藥效強到可以略微緩解疼痛的止痛藥我都不能用,因為我必須讓改造過的神經學會與新的組織和大腦合作。

最難熬的幾個晚上,米琪坐在我身邊,給我講故事。只有這些時刻,我是喜歡他的;只有這些時刻,我才不把他看作一個扭曲社會創造出的怪物。

「我的職責是創作,我的小鳥兒。」一天夜裡,我們一起坐在黑暗裡的時候,他對我說。藍色光線在我身上跳動,在他臉上投下怪異的陰影。「我小時候住在一個叫果林的地方。你大概會覺得那裡像個馬戲團什麼的。每晚都有盛大演出、慶典,各種色彩,各種雜訊,還有舞蹈。」

「聽起來很嚇人,」我嘲諷地咕噥,「和在礦上一樣。」

他溫和地笑了笑,視線向某個遙遠的地方飄去。「我想你也許會覺得那種生活很舒適。但果林是個瘋狂的地方。他們強迫我們服用『糖果』,一種可以讓我們下到地獄再升上天堂的玩意兒。讓我們張開塵埃組成的翅膀從行星之間飛越,去尋訪木星上的精靈之王和隱居在木衛二深淵中的人魚。誰也逃脫不掉這些旅程,那是一條永無盡頭的童年之路,親愛的。在盛大的節日慶典之中,我倒在草地上,口水直流。我的精神和肉體始終是分離的。沒有安寧,沒有什麼來終結這種瘋狂。」他拍了一下手,「現在,我按照他們的意願,把出現在我高燒幻象中的東西雕刻出來。我夢見過你,我想。到頭來,我猜他們會覺得我還是從沒夢到過你比較好。」

「那是個美夢嗎?」我問。

「什麼?」

「你夢見我的那次。」

「不,不。那是個噩夢。我夢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男人。他是烈火的愛人。一個咒語封住了他的口。」

「為什麼這麼可怕?」我問他,「人生。一切。他們為什麼要強迫我們?為什麼把我們像奴隸一樣對待?」

「權力。」

「權力並不是真實的。它只是一個詞。」

米琪無聲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聳了聳乾瘦的肩膀。「他們會說,人類從來都是奴隸。自由使我們淪為慾望和貪婪的奴隸。他們拿走自由,給了我如夢似幻的一生,給了你們犧牲自己、投身家庭與社區的一生。這樣的社會是穩固的。沒有饑荒,沒有種族屠殺,沒有大規模戰爭。金種人之間的爭端會按照規矩解決。當大家族中發生爭吵的時候,他們的做法非常……高貴。」

「高貴?他們欺騙了我們。說我們是開拓者。」

「要是知道自己是奴隸,你會好受一些嗎?」米琪問,「不會。把高等紅種人知道的事告訴生活在火星地下的幾十億低等紅種人——讓他們知道自己身為奴隸,是不會讓他們好受多少的。既然如此,欺騙不是更好嗎?」

「不奴役更好。」

等我準備好之後,他在我睡覺的機器里植入了一台重力發生機,在我的身體上模擬出更強的重力。那是一種我從沒體驗過的疼痛。劇痛席捲全身,我的骨骼、皮膚和肌肉在變化的壓力之下發出慘叫,而藥物將慘叫變成了無止無休的呻吟。

慢慢地,我不再使用藥物抵抗疼痛了。我的肌肉依然不太適應新的骨骼密度,於是鍛煉變成了一種富有韻律感的疼痛。他們開始給我真正的食物。米琪坐在我的簡易床邊沿,撫摸我的頭髮直到深夜。他手指的觸感像蜘蛛的長腿,但我並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他把我當成一件藝術品,一件他創造出來的藝術品。他給我一種叫漢堡的食物,我愛它。紅肉,濃稠的奶油,麵包,水果和蔬菜讓我胃口大開。我從沒吃得這麼好過。

「你需要熱量,」米琪柔聲說,「你得為我變堅強些,好好吃吧。這些食物是你應得的。」

「我情況如何?」我問。

「哦,最艱難的階段已經過去了,親愛的。知道嗎,你真是個美麗的男孩。其他雕刻家也嘗試過,我看了他們的錄像。哦,他們多笨拙呀,受刻者也太軟弱了。但你很堅強,而我又是如此富有才華。」他輕輕敲了敲我的胸膛,「你的心臟像牡馬一樣強健。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心臟。你大概不知道,但我猜你小時候被礦坑蝮蛇咬過,所以你的心臟才會變得這麼大。」

「是的,我被咬過。」

「我就知道。你的心臟為了對抗毒液,自己做出了調整。」

「我叔叔把大部分毒液都吸出來了。」我說。

「不,」米琪大笑,「這就沒人知道了。毒液是吸不出來的。它依然在你的血管里流淌著,不想喪命的話,你的心臟只能不斷強化自己。你和我一樣,是不一般的。」

「這麼說,我不會死在這兒了?」我終於問了出來。

米琪哈哈大笑:「不!不!我們已經跨過了生死這道坎了。雖然你還會被痛苦折磨,但死亡已經威脅不了你了。不久我們就會把凡人的肉身轉變成神。紅種轉變成金種。連你妻子都會認不出你來。」

我懼怕的就是這件事。

當他們把我紅色的眼球摘除,換上一對金色眼球的時候,我感到內心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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