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與巳之介 九

巳之介如願地與阿才重修舊好,每隔五天就趁著店鋪幹活的空隙跑去兩國。然而,隨之羞澀的囊中,也讓他越來越難以忍受。總在擔心,若對方像以前那樣說給我個十兩二十兩的話,該如何拒絕才好。或許是察覺到了他的隱痛,阿才不僅從沒提過錢的事,相反,還時不時地給他零花錢。不知為什麼,這段時間她的錢包里總有五兩十兩的錢幣。

「我是運氣好,即使被解僱以後,還能這樣和少爺相見。不過,阿露還好嗎?她肯定每天都思念著卯三吧,我們要不想辦法讓他們見個面吧。——說到這個,我有個事得拜託少爺。」

某一天,阿才說了這樣一件事。無需隱瞞,其實在四五天前,卯三郎突然尋訪至兩國,苦苦哀求她:「請你和少爺求個情,讓我和阿露見上一面吧。」不知他從何時開始得知了最近巳之介和阿才秘密交往的事,於是威脅道,「你們只顧著自己過得瀟洒,未免算盤打得太好了。若你能稍微同情下我卯三郎,那大概不會遭到什麼報應。若不答應我的請求,我豈會善罷甘休!」雖然那個威脅也沒什麼好怕的,但是作為曾在同一東家幹活的下人,考慮到昔日的友誼,當時也曾為不得見光的戀情而相互傾訴,所以無法冷漠拒絕他,便說「好的,我一定拜託少爺,讓你能在什麼地方和阿露相見,所以請你等個四五天」,答應了卯三郎的請求。

「那是挺可憐的。我會想辦法讓他們什麼時候見上面的……」聽到阿才的話,巳之介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不情願地說道。

「阿露自從那之後就被帶到隱居所,就像是被囚禁一樣,我根本沒機會帶她出來。當然,不管怎樣,我會儘快趁母親不在家時,想想辦法的。不過,要見也只此一次。被那麼嚴密地看守著,要是次數多了肯定會被發現。所以,如果卯三郎也同意這樣的話,那我就盡一番力。」

「我們只要盡了情義就好,所以不管怎樣,就讓他們見一面吧。哪怕只讓見一次,只要他們本人心氣平了,那就足夠了。」

「但是這才是要慎重考慮的難題。若是勉強只讓他們見一面,反而留下藕斷絲連的不舍之情。所以乾脆先和卯三說明清楚再讓他們相見,怎麼樣?……而且,萬一他們要是私奔了什麼的,那又不知會惹出多大亂子。」

「可是啊,少爺,這才是關鍵的地方啊。」

阿才煞有介事地手撫胸口,用智者教訓蠢笨男人的語氣說道:「那個卯三可不是好惹的人啊,要是被他懷恨上了,那我們不知道會遭到他怎樣的報復。所以,若卯三想私奔,我們乾脆就讓他們私奔吧。」說著,她也不顧巳之介已驚得目瞪口呆,繼續說道,「即使私奔,也不等於就是殉情。您不用想太多的。——若是被卯三報復,您和我的關係也會斷絕掉。那樣的話,您不又要擔心了嗎?哎,少爺,相比於我,您肯定還是更心疼阿露小姐是不是?」

「說什麼蠢話,不管阿露怎麼可憐,妹妹和戀人可差得太遠。你和她豈是能相提並論的。」

無奈之下巳之介不得不大聲辯解道。但商量的可是會行兇害人的事情,他的臉色都變蒼白了。阿才馬上察覺到了這點:「少爺,相比嘴巴上說說,您還是下定決心好好想想吧。已經到了這一步,我乾脆和您坦白了吧,其實,我說出這個事,是有很多苦衷的。」她湊上前來,像是要誠懇吐露真情似的補充道。

「老實說,卯三自從被解僱之後,一直不厭其煩地來我家,每次都凈說些難聽的話。和阿露小姐不能相見後,自暴自棄的他或許是突然想來哄騙我,竟然叫我放棄和少爺的那種高不可攀的戀愛而跟從他,他一會兒威脅一會兒哄騙,死纏爛打地在我身邊轉。在我嚴詞拒絕後,他便說,『那麼就請想辦法讓我和阿露小姐見一面吧。如果這也不答應,那我就揭發少爺的惡行,讓他被趕出家門。然後我再利用阿露小姐,來獲取上州屋的財產,到時你可別後悔。』他就是這樣說的。」

巳之介被阿才這聳人聽聞的腔調給駭住,臉色變得越發鐵青。卯三郎或許只是為了恫嚇而說出「讓他被趕出家門」的惡言,但是對於巳之介來說,那是比恫嚇還可怕的威脅之詞。前段時間發現那張字據而被颳去二百兩的贍養費,當時兄長善兵衛就氣憤之極,揚言要和巳之介斷絕關係。老夫人從中斡旋之後,到現在才好不容易收場。可如果在那之後自己又和阿才私通的事被曝光出來,那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若是兄長再次板起臉來說出「不可能把我們家的家產交給你這樣的蠢貨」這樣的話,而作為靠山的母親也已沒有往日的威望,那麼這可就真的完蛋了。完全就像卯三郎想像的那樣,給妹妹阿露招個女婿,把家主地位傳給他,這並非不可能發生的意外事件。到那一天,別說是阿才,世上沒一個人會把「少爺」當回事。——對於這個軟肋,巳之介就算不說,阿才也是十分清楚的。

「雖然很可憐,但無奈之下也只能棄卒保車。所以乾脆利用卯三的請求,趁機把阿露小姐誘拐出去。那樣的話,你就是上州屋唯一的兒子,不管怎麼胡來,也不可能被趕出家門。」

在巳之介「嗯嗯」猶豫不決的含糊回應中,阿才不知何時顯露出惡人的本性,紅艷的嘴唇里毫無顧忌地說出這樣殘忍的事情。

雖然說不知道她的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是確實,如果把妹妹放出去交給卯三郎,那麼自己的戀情便高枕無憂了。這麼一想,巳之介突然改變主意,義無反顧地鑽進阿才設的局中去了。

「即使卯三有這打算,但是,在決定後面的事之前,最為關鍵的不應該是先悄悄打探出阿露的想法嗎?……勸人私奔,我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啊。」

「所以少爺您可要打起精神啊!」

阿才把身子靠過來深情地安慰道,彷彿要說,不僅是一顆心,我把這聰明的才智和肉體都奉獻給你。

那個時候,阿露正在今戶隱居所二樓的一個房間里生活著,套廊朝東的光照很好,她每天都趴在那邊的欄杆上,悵然若失地眺望著大河的流水。巳之介那麼斬釘截鐵地答應自己,說只要暫時忍耐一下,一定會讓我和那個人相見的。可是在那之後,卻是音訊全無。包括母親在內,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傾訴對象。在這寂寞之外,還要默默忍受胸中無法壓抑的滿腔苦楚,不由在傷感的黃昏時分,獨自拂袖擦拭潸然落下的悔恨淚水。那個風流成性的卯三郎,如今肯定已把我忘了個乾淨,正和別的女人歡言調笑吧。說不定他還可能正坐在通往吉原的豬牙船 上呢,這麼想著,她便百無聊賴地偷看欄杆下面過往的船隻,卻沒再見到他的身影。對岸堤壩的櫻花,開得一天比一天濃艷,在三圍神社的鳥居 附近鋪展開來,如一片片暖心的霞雲。來賞花的人們那充滿生氣的熱鬧,望著似乎就近在咫尺,但只有自己像籠中之鳥般悲苦辛酸。長命寺的鐘聲跨過大河響徹而來,受之牽引,她甚至認真思考過,是否乾脆沉身於眼前隅田川的水波中。

「怎麼了露露,你現在還在害相思病嗎?」

時隔很久後的一天,巳之介趁母親去寺廟參拜的間隙,前來尋訪。據傳聞,他這段時間變得品行端正了,花錢也謹慎了,一心撲在工作上。但是現在卻一如既往般輕佻,為了驅走妹妹的憂傷,隨口胡說八道說著笑話。只是,阿露卻一言不發,並不理睬他。

「哈哈,我知道了。你大概是在怨恨我吧。你突然就想放棄了,即便開口說話,也連卯三郎的『卯』字都不想提到吧。但是,其實仍然是想見他的吧。——我既然之前答應你了,就一直都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在店裡大哥監督得很緊,要是來隱居所嘛,母親也在嚴加看守著,連和你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我也只能幹著急啊。但是幸好今天只有你一個人,本想給你仔細說說我的計畫的。可惜,不論我說什麼,你連個回應都沒有,這真是讓人遺憾。哎,露露,你覺得怎麼樣。如果你想見的話,我這裡已經準備好了讓你見他的計畫。還是說,你已經不再想找卯三郎了?」

「即使我有這想法,他肯定也不會答應。——要逗我開心,也請您適可而止。」

「那可是大錯特錯了。卯三為了要見你,可是費了很多工夫。不騙你的。這件事也不能白告訴了你。你得請客啊。」

「巳之哥,這是真的嗎?這種事,你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阿露總算愁眉舒展,露出微微喜悅的神情。

「其實是阿才找我商談……」巳之介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於是給她的交代里摻雜了些假話。其實是卯三郎直接給我寄了封萬分懇求的信。他抱怨說,儘管你們曾經海誓山盟,說無論受老爺和老夫人怎樣壓迫也要最終結成夫婦,但是在那之後,不要說見面,連信都沒有一封,不管是對少爺還是阿露小姐,這等態度太薄情寡義了。還說,你以前曾說若不能如願,寧願去死,對於這些話,他卯三郎可沒忘記。

「若你覺得我騙你,就看看這個。」

說著,巳之介從懷裡拿出一封書信。那三尺有餘的捲紙上濃麗的墨跡,無疑正是卯三郎的筆跡,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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