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與巳之介 四

那之後不久,在上州屋,因為巳之介在後面推波助瀾,老夫人阿鶴開始頻繁地訴說想分家住。善兵衛夫婦由於有著殷實的家業,對這事也沒有特別的異議。不管怎麼說,自己將來把家主位置傳給巳之介後,也許也會有分家的必要。反正終歸要籌備隱居所,那麼與其購置陳舊的空房,不如新建個獨門獨戶的房子。於是在這年秋天九月,就開始動土建造了。地點是距離主宅四五百米遠的今戶河岸邊,離竹屋之渡的碼頭也不遠,風景絕佳,能一眼望見河對岸的隅田河堤。年末十二月中旬,一幢氣派的新房造好,抹牆底子也已完工,隨時都能搬進去住。善兵衛夫婦一起勸說她,今年就暫且在主宅過年,等到明年春天再慢慢搬過去。但是性急的阿鶴卻已沒有耐心,帶著挖苦地說道:「不,我現在立刻就想搬過去,所以請你們允許我這個老太婆任性妄為一回吧。以前給你們添麻煩了,再見!」便任性地讓人開始搬行李了。

本來,老夫人自己已經決定好帶上女兒阿露作為聊天伴兒,而女傭則帶上自己中意的阿才,但是真到這個時候,卻遇到了始料不及的障礙。不知為何,阿露怎麼也不願去隱居所。如果僅是如此那也還好,可她卻說,因為女傭阿才和自己的關係很好,感覺像姐妹一樣,所以讓她和我一起留在主宅吧。

「阿露,你在說什麼!事到如今卻說不去,這到底是為什麼?善兵衛只知道疼他的老婆,巳之介又品行惡劣,我把最大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可你卻說不想和我在一起,啊!這真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嗎?常言道,兒女不知父母心,還真是的。所謂的要遭報應,說的就是你啊!」

母親甚至流出了痛苦的淚水,氣憤之下,說了一通這樣的話。而母親一哭,阿露便也同樣落下淚來,說道:「娘,您這話說得太過分了。」卻又鬧彆扭,說務必讓自己留在主宅。即使責問她為什麼不去隱居所,她開始時也全不解釋說明。直到被不斷地追問後才說,第一,覺得對不起哥哥善兵衛。雖說深深感激母親的慈愛,但是在父親去世後,當作第二個父親來敬愛的善兵衛,也自然而然繼承了家主的位置。可若自己也一起逃去隱居所的話,這對於哥哥來說豈非是種諷刺。第二,擔心的還是二哥巳之介的品行。至今為止,他利用善兵衛夫婦對他的放任主義,做了多少不堪入目的事,而今後若母親和阿露都不在的話,那他不知道會放縱成什麼樣子。他是將來要繼承上州屋的、很重要的人,雖然哥哥善兵衛不能管束他,但是若妹妹也放任他不顧的話,這對不起祖上。然後第三點是關於阿才的。幸好巳之介似乎喜歡阿才,所以在阿露一個人勸說無用時,那個姑娘若能從旁說上兩三句好話,那他外出遊盪的次數自然就會減少。「母親,我絕沒有怠慢父母的意思,只是覺得為了我們家,這樣做才好。也許作為女兒,這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是請您一定讓我完成這份心愿。至少,在巳之哥安定下來之前,哪怕有些寂寞,也請您一個人先住在隱居所。事後,我一定回到母親身邊,好好侍奉盡孝。」

阿露等沒人的時候,悄悄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母親。還是十七八歲的女兒心裡,已經在考慮這麼深遠的問題,這是多麼值得欣慰的事啊,母親突然滿心憐愛不已,說道:「我卻不知你有那份心,虧我這一大把年齡了,竟還咒你要遭報應,這都是我的錯。原諒我吧……但是,若要我和你分開來,那我也不想去什麼隱居所了。」

一直以來,在阿鶴的心裡,從沒準備把女兒阿露嫁出去,而是希望招來作為養子的女婿,讓他們分家,自己也跟著去。所以哪怕近在咫尺,她也不願意和她暫時分開住。但是,都已經在善兵衛面前放言說要在外面隱居了,然後又因為一個人太寂寞而說不想去,這也實在說不出口。在面子上,不管願不願意,也得硬撐著搬過去。

「那樣的話,那我就老實聽你的吧。不過,對於阿才,我覺得還是我帶去才對雙方都好吧。雖然喜好也沒關係,但是那樣放任下去,巳之介不知道會惹出多大的禍事啊……」

「不會的,母親,不可能會惹什麼禍的。」阿露打斷她說道。

「雖然巳之哥那個樣子,我也不能保證什麼。但是,阿才是非常討厭淫亂之事的人,雖然她心裡完全知道巳之哥的心思,但表面上還是裝作一無所知,不為之心動。」

「那個孩子真是討人喜歡啊。雖然看上去溫順柔和,但卻踏踏實實,不像是會被男人哄騙的傻女人。」

母親這麼讚賞之後,阿露又以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說道:「也許有點僭越,不過,如果巳之哥也喜歡的話,那麼乾脆把阿才娶進門來,怎麼樣?要是能讓那樣的人來做嫂子,我是多麼開心啊。」

「你呀,再怎麼喜歡阿才,說這話,就有些不著調了。」母親不禁笑了起來。

「你還是個孩子,所以會說那樣的話,但是真等到娶妻那一天,僅靠她本人的品性可不夠。可以的話,我也想早點讓她做媳婦。但是,要進我們家的門檻,必須得是家世相當、門當戶對的姑娘,而且,最為關鍵的巳之介還是這麼弔兒郎當、不務正業……」

就這樣,關於婚姻的話題稀里糊塗地中斷了。阿露也沒有重提這個問題的熱情,但是最後還是定下來讓阿才留在主宅。

「雖然是分開來了,但是其實也就四五百米遠的地方,所以巳之介和阿露每天都要來看我啊。」母親終於在十七日觀音節趕集市那天的傍晚,留下這樣的囑咐後搬走了。阿露去給母親幫忙,順便送她到隱居所,等天黑點燈的時候才回來。一回來,她就一個人跪在之前作為阿鶴客廳的內廳佛壇前,突然伏倒在榻榻米上。雙肩顫抖,泣不成聲,像是囈語似的胡話起來:「如果爹爹泉下有知,看到我今天的不孝,肯定會怨恨我這個可恨的人吧。出生以來,我對著無論天上地下都無可取代的、最重要的年邁母親第一次撒了謊,而且,雖說是權宜之計,但是我畢竟還說了巳之哥的壞話,裝成只有自己才是個好孩子。啊,我是多麼可怕的人啊。就像母親說的那樣,我真是要遭報應的。是個哪怕遭報應被大卸八塊也不夠的不孝之人。如果不是那個卯三郎,我應該不會變成這樣淫賤的女人吧,所以請爹爹一定哀憐這可憐的女兒,寬恕我吧。我也並不是忘恩負義的狗畜生……」

「怎麼了阿露,好像相當消沉嘛。」

這時,巳之介突然進到客廳,砰地敲了下阿露的後背。

「不過,事情進展很順利嘛。母親很不情願地被騙得搬了出去,這不是很妙嗎?你的手段也是越來越高了啊。」

「求你了,請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似乎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一回想起來,就寢食難安。」

「作為回報,今夜這間內廳,就是你我的天下了,礙眼的傢伙一個也沒有了。我要把二樓全包了,所以,你就在下面安營扎軍,和卯三郎悠著享用吧。」

「巳之哥你又說刻薄話了。求你別說這種嘲諷的話了。」阿露嘴把縐紗的袖口咬在嘴裡,流淚的眼角卻浮現出歡喜的笑意,滿臉通紅。

「哈哈哈,也不用這麼害羞。反正我到時會給母親吹吹耳邊風,讓她收卯三郎為養子。——不過,關於阿才的事,你有沒有幫我向母親探探口風?」

「當然有的,巳之哥你都那樣拜託我了,所以,我終於找到機會隱晦地提了下。不過我當時總有些後怕,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麼母親怎麼說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說法太拙劣,她壓根兒就當笑話了,根本沒當一回事。但是從母親的口氣來看,她不像會同意的樣子。」

「啊,啊,真是讓人頭痛啊。」巳之介兩手死抱著後頸,突然就在那裡盤腿坐了下來。

「要是母親答應了,大哥那傢伙就怎麼說都成了。但是這個老傢伙一頑固起來,可真是難辦啊。」

「巳之哥你說什麼呢。」

阿露敲了下沮喪的巳之介的膝蓋,要他收回剛才的話似的,慌忙說道:「不管你多麼喜歡阿才,可要是怨恨母親,那就過分了吧。請你以後務必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唷!唷!你可真是個不可貌相的大孝子。像我這樣的敗家子,首先做人就不一樣。不會背著父母養男人,不會對母親撒謊……」

說著,巳之介又冷嘲熱諷地大笑起來。聽到這話,阿露萬分痛苦,像是被拉進了閻羅殿里一樣,全身都竦動起來。

「巳之哥,我非常誠懇地請求您別說了。」

這麼說著,阿露的臉上又噙滿了淚水,嗚咽的嗓音沒說幾句,就哇地哭倒了,惹人憐惜地兩手合掌央求道:「要是您心裡不痛快,怎麼嘲笑我也沒有關係。但是您可千萬別把這事說漏給了他人,不然我就完了。真的,因為巳之哥您是個話癆,所以我不得不擔心。」

「我是不想說漏嘴,但是因為我實在是個話癆,所以什麼也不能保證……如果我萬一說漏了,你會怎麼辦?」

「要是被世人知道了,我就一死了之。」

因為她那下定決心似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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