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翌日正午,研三坐在警視廳哥哥的辦公室里等侯恭介。僅僅兩天的時間,神津恭介解開了密室的謎底,看破博士行動的秘密,連最上久完整的假設也找出破綻,如今他表示真兇已經在掌握之中,這使得研三對於案子可以完全解決,毫無疑義。

「還沒來嗎?這次該不會輪到神津先生發生什麼意外吧!」

「可惜他身上沒有刺青,把他殺掉也不能剝皮。」

「你別急——我在想,神津先生是不是正在煩惱想不出答案?」

「怎麼?」

「因為最上久的理論非常完整。至少有關這件案子,比警視廳任何一個人的推理都還高明,神津先生的推理也不能比他更好,也許覺得沒面子,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概不會吧!」

「要立大功,誰都可以……但是我們一定要有證據才行。推理方面已經足夠了,希望這次神津先生能夠找出決定性的證據。」

雖然帶著開玩笑的口吻,但是松下課長依然無法掩蓋心中的焦慮。

一點整,恭介才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恭介看起來臉色發青、頭髮蓬亂、眼睛充血,和他平常大不相同,穿著也顯得漫不經心。

「辛苦了。請坐吧!」

松下課長拉了張椅子,請他入座。恭介坐進深椅,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你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知道了。」

「到底是誰?」

「你們大概不會相信,怎麼可能是他……」

恭介睜開雙眼,注視兩人的臉,尖銳地說:

「兇手是最上久。」

松下課長像被雷擊似的,瞬間不能言語。但是,很快的,臉上露出輕蔑而憐憫的神情。

「神津先生。」

說話的聲音頓時變得帶有職業性的口吻。

「我一向很敬重你。但是對於你的判斷錯誤,覺得非常遺憾。絹枝到晚上九點還活著是毫無疑問的事實。至於最上久從九點到隔天早上九點都關在拘留所裡頭,我想這件事你應該不會忘記。該不是想侮辱我們日本警察吧!」

「不,我的推理絕對沒錯。」

恭介的聲音像冰一般的冷漠。

「那麼給我們看看可以相信的證據。把他的不在場證明推翻,我就相信你所說的,把他送上斷頭台。」

松下課長一點都不讓步。

「嗯,好。第一,請你把銀座的洋裁店『蒙娜麗莎』的女店東河畑京子調來偵訊吧!」

「神津先生,有句話我先說在前頭。最上和京子在一起是下午三點到八點之間。就算這段時間內他的不在場證明有一點漏洞,也不能證明他是殺害絹枝的兇手。」

課長不厭其煩重新強調他的邏輯推理。

「是的,我知道。沒關係,請趕快叫她來吧!」

大概是被恭介充滿自信的態度壓倒,課長馬上按鈴。

「石川君,很抱歉。請你馬上到銀座的『蒙娜麗莎』把河畑京子帶來。」

對刑警交代完畢後,課長把迴轉椅又轉向恭介這一邊。

「我派人去接河畑京子,在她來之前,還有一段時間。這中間,請你把斷定最上久是兇手的理由說一遍吧。」

「好,我一定據實以告。首先,我認為他殺人的動機很強。至於他不在場證明這麼完全,我覺得很懷疑。你剛才說,他在那段時間被關在拘留所的監獄裡面,的確沒有比這個不在場證明更令人信服的了。就這點來講,臼井良吉在第三件命案也可以排出嫌疑犯之外。這三件殺人案,很明顯地是由一個人計畫實行的,雖然臼井並不是第一件及第二件案子的兇手,但是他對於破案卻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第一,他發現在有樂町有個女人和絹枝長得一模一樣。暫且不去追究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反正做那行的女人,也不會說出自己的本名。有決定性影響的是,那個女人身上有沒有刺青,很可惜的,並不知道。不過那個女人絕對不是絹枝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在想,會不會是傳聞在廣島因為原子彈爆炸而犧牲的珠枝,其實還活在人世呢?只是她現在下落不明。這件事實對破案有非常重大的啟示。

「第二,臼井確認當晚稻澤的行動和他自己的供詞相符。他和稻澤之間沒有任何利害關係,所以他證實稻澤兩手空空逃出來的話靠得住。他的證詞和稻澤的證詞相互補足,絲毫沒有矛盾的地方。

「接著是稻澤這個人,我和他見面以後,他給人的印象是個單純、沒有什麼想像力的人。雖然偵探小說裡面經常形容罪犯具有雙重性格。但是像他這種乖乖聽從絹枝的話,半夜跑到她家,把綉了自己名字的手提包忘在現場,等到隔天早上才又跑回來拿,到處都留下指紋,這麼愚魯的男人,哪有辦法設下如此巧妙的密室詭計呢?我想,他如果是真正的兇手,實在是個可怕的天才。一方面刻意地讓人覺得他是個愚魯的人,另一方面卻躲在像小丑似的背後,按照陰險恐怖的陰謀,進行殺人的計畫,簡直是恐怖的雙重性格。不過細想起來,卻沒有理由可以認定他犯罪的動機。而且,他留在那棟房子裡面還不到一小時。到九時以前,他的不在場證明,大致還算完整。我最後問他的嗜好,知道他喜歡賽馬。說到賽馬的時候,他連臉色都變了。我不是說賽馬是低級趣味,不過賽馬的各種條件錯綜複雜,只有全力發揮自己的智慧和意志力,才有資格賭馬。除非是真正的大賭徒,否則是不會去賭馬的。所以,我把他排除到嫌疑之外。」

「到現在為止,我同意你的看法。把那兩個人從嫌疑犯排除,我沒有什麼異議。可是,早川博士呢?」

對松下課長的反問,恭介依然不動聲色。

「早川先生是第三位嫌疑犯。博士的確有很多不利的地方。而最上久,就是巧妙地利用他的弱點,想把罪名推到博士身上。第一件殺人案,死者紋身的部分都被切割,下落不明。第三件命案,又把刺青的皮膚剝掉。乍看之下,兇手好像是為了刺青才下手殺人的。而對刺青比誰都熱中的,的確除了早川先生,不做第二人想。就算搜查全日本,也沒有幾個人會比他更著迷。不過對於這件案子,追根究底從心理上來說,博士是無法做到的。」

神津恭介從容不迫而又明徹細微的推理,課長及研三不由得被吸引。兩人不知不覺地垂下頭來。

「博士在研究紋身的專家以及收藏家當中,他的熱情實在令人驚嘆。但是,還不到犯案殺人的程度。這一點,最上久根本就估計錯誤。博士無論就地位或經濟狀況來說,都相當優渥,一位超過四十歲的學者,哪有可能為了物慾或情痴的問題而殺人。從常理來判斷,這是不可能的。不過話說回來,對刺青的鐘愛達到偏執狂的地步,實在是用常理無法推斷的。所以眼前如果有一具紋身的屍體,因為著迷而把刺青的部分帶走,倒不無可能。這是我剛開始的想法。因為罪行被人識破受到脅迫,或為了自衛而殺人的可能性也相當大。最上久在殺第三個人之前,就是這麼設想的。看起來並沒有不對勁的地方,但是事實上卻犯了相當大的錯誤。有特權而能公然實行的人,不可能訴諸非法的手段。比如說,可以公然地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會和黑市作交易。至少在醫學人員之間,博士搜集刺青的特權是眾所公認的。而且博士至今已有相當數量的收藏品,往後仍然可以利用公開的方法增加搜集的數量,犯不著為了一張人皮賠上自己一條命吧?」

「不過,也不能說絕對不可能,相當有名的考古學家而且是大學教授,盜取國寶級古書的例子也有過。」

「最上久可能也是這麼想的吧!不過以博士這種性格的人來說,是不屑做這種事的。他素以說話尖刻諷刺聞名。嘴巴不饒人的人,多半心腸直,愈是嘴巴不饒人的,行為愈是正直。這是可以充分認定的。誰的心中都潛藏邪念,嘴巴尖刻諷刺的人,借著適當的吐露,反而不會去幹壞事,變成面善心惡的危險人物。會公然說出難聽的話,反而不會在他批判的那方面犯錯,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我為了確認自己的信念,和博士下了一盤棋。我把局面引導到對我有利的局勢,等待對方反擊。不論是圍棋或象棋的比賽,陷入不利的形勢,要想反敗為勝只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徹底的被動。無論如何被欺侮砍殺,都忍氣吞聲,拚命纏住對方,等對手一有疏忽,再予以迎頭痛擊。第二種是完全采主動,孤注一擲的大攻勢。把局面引導到糾結不清的混亂中,然後一決勝負。前者是徹底實行合理主義者所堅持的方式,後者則是大賭徒慣用的伎倆。而早川博士選擇的是前一種方法。雖然知道自己屈居下風,但是每一步棋依然盡心去下,該守則守、該攻則攻,做到有始有終,後來我故意露出一兩個破綻,引誘他開攻。如果博士是個好勇鬥狠的人,一定會殺過來,一決雌雄。可是博士並沒有那麼做,勝敗不足道,最重要的是顧全大局,不論誰觀這局棋,都不至損及顏面。所以寧願堅持信念,但求下一局好棋。最後我以兩子獲勝,如果最後博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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