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疑案 第五章 逃避

薩特思韋特先生暗自思忖:「他可倒霉了。」

他突然同情起鴉巢屋主人的遭遇來。查爾斯·卡特賴特這個歡天喜地、衣冠楚楚的男人,不知使多少女人動心。現在到了五十二歲的年紀,自己卻墜入愛河。而且,正如他自己認識到的那樣,這種關係註定要導致令人失望的結果。年輕人總要找年輕人。

「女孩子不會公開表露自己的情感。」薩特思韋特先生想道,「蛋蛋卻大肆炫耀她對查爾斯爵士的感情。如果這種感情真的意味著什麼,那她就不會這樣做了。小曼德斯就是這樣的人。」

薩特思韋特先生總是神機妙算。但是,也許有一個因素他沒有考慮過,因為他並沒有意識到。那就是年齡這個因素在年輕人的觀念中已經增加了價值。

在薩特思韋特先生這個上了年紀的人看來,蛋蛋寧願選擇一個中年人而不要年輕人,確實令人難以置信。因為青春是一切天賦中最神奇的天賦。

當蛋蛋飯後打電話來要求讓奧利弗跟她一起來,並「有事求教」時,他更堅定了自己的觀點。

曼德斯確實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眼窩深陷,眼珠黑亮,動作瀟洒自如。

他似乎已同意讓姑娘帶他來這兒,作為對蛋蛋熱情邀請的回報。但他對一切總採取一種懶洋洋的懷疑態度。

「你能不能勸她別管這事,爵士?」他對查爾斯爵士說,「正是她度過的這種健康的田園生活,才使她如此精力充沛。你知道,蛋蛋,你過分熱情洋溢。你的興趣還帶有孩子氣——犯罪案件、轟動事件以及那些想入非非的故事。」

「你是個懷疑論者,是吧,曼德斯?」

「哦,爵士,這是真的。認為那位可親可敬的饒舌的老傢伙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別的原因致死,那才是咄咄怪事。」

「希望你是對的。」查爾斯爵士說道。

薩特思韋特先生瞥了他一眼。今晚查爾斯·卡特賴特要扮演什麼角色呢?

反正不是退役海軍軍官,不是國際偵探,都不是。他扮演的是鮮為人知的全新的角色。

當薩特思韋特先生意識到那是什麼樣的角色時,他自己大吃了一驚。查爾斯爵士在扮演一個配角,充當奧利弗·曼德斯的配角。

他仰後坐下,在陰影下觀察著正在爭論的蛋蛋和奧利弗兩個人。蛋蛋情緒激昂,奧利弗無精打采。

查爾斯爵士看起來比平常老了許多,又老又疲憊。

蛋蛋姑娘不止一次熱情而滿懷信心地談話,試圖引起他的興趣,但是他卻不理不睬。

他們離開時已經十一點鐘。查爾斯爵士與他們一起走到露台上,用電筒照著他們走下石階小路。

其實並不需要用電筒。那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他們相互道別。兩人定在石階上的腳步聲慢慢微弱了。不管有沒有月光,薩特思韋特先生都不願冒受風寒的危險。他回到了船艙大廳。而查爾斯爵士卻在室外的露台上多呆了一會兒。

他一進屋便隨手把窗子銷上,然後大步走到牆邊一張桌子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加蘇打的威士忌。

「薩特思韋特,」他說,「我明天就永遠離開這兒了。」

「什麼?」薩特思韋特驚訝地叫起來。

查爾斯·卡特賴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既傷感又喜悅的表情,這是他自己釀成的結果。

「這是惟一可做的事。」他一字一頓地強調道,「我要賣掉這個地方。誰也不知道這事對我的打擊有多大。」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放慢速度,充滿了感染力。

查爾斯爵士度過了當配角的夜晚,他的自我主義開始尋求報復的機會。這就是他在各式各樣的演出中經常扮演自我剋制的偉大人物,如《放棄他人的妻子》和《別了,親愛的姑娘》等等。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里有一種膽大妄為的情緒。

「減少損失……這是惟一出路……年輕人向著年輕人…他們相互吸引……我一走了之……」

「到哪兒?」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

演員做了一個滿不在乎的姿勢。

「到哪兒都行。那有什麼關係呢?」他稍為改變了聲調又補充說:「也許去蒙特卡洛。」然後,他又敏感地恢複了剛才低落的情緒,「到沙漠的中心去,到人流的中心去。那有什麼關係呢?人內心深處的核心是孤獨,是孤身一人。我從來都是一個……孤寂的靈魂。」

這顯然是退場的台詞。

他對薩特思韋特先生點點頭,然後離開了屋子。

薩特思韋特先生站了起來,打算跟隨他進入卧室。

「但你要去的不是沙漠的中心。」他想著,暗自笑了起來。

第二天,查爾斯爵士懇求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如果他當天要進城裡去,就請諒解他。

「親愛的朋友,不要縮短你的訪問時間,按原計畫你要呆到明天。我知道你要去塔維斯托克城的哈伯頓家。我們派車把你送到那兒。我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回頭,決不回頭。」

查爾斯爵士以男人的果斷挺直肩頭,激動地握住薩特思韋特先生的手,把他拉到能幹的米爾雷小姐身邊。應付這種場合,米爾雷小姐似乎已有淮備,就像她應付別的場合一樣,臨陣不亂。對於查爾斯爵士一夜之間做出的決定,她並沒有表現出驚訝和緊張。薩特思韋特先生無法讓她說出真情。突然死亡的事件和突然改變的計畫也沒有使米爾雷小姐激動起來。她接受所發生的任何事實,並著手妥善地處理它。她打電話給房屋經紀人,給國外發電報,在打字機前忙碌地寫信。為了避開令人沮喪的場景,薩特思韋特先生漫步走向碼頭。當他毫無目的地走著的時候,有人從後面抓住他的胳膊。他一轉身與一個白臉的姑娘打了個照面。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蛋蛋姑娘問道。

「一切什麼?」薩特思韋特先生故意迴避她的問題。

「就是這兒發生的一切。它使得查爾斯爵士要出走,使他想要賣掉整個鴉巢屋。」

「這是真的。」

「他硬要走嗎?」

「他已經走了。」

「啊!」她鬆開剛才抓住的手臂。她看起來像一個受到傷害的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薩特思韋特先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到了什麼地方?」

「國外。在法國南方。」

「哦!」

他自然無話可說。顯然,這兒的氣氛已經不止是英雄崇拜……

他可憐她,在她要開口時,他不斷搜尋著各種安慰的語言。這使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那個狗娘養的是誰?」蛋蛋情緒激昂地追問道。

薩特思韋特先生盯著她,驚訝得張開了嘴巴。蛋蛋拉住他的手臂,拚命地搖動。

「你一定知道。」她叫道,「是她們當中的哪一個?是灰頭髮的那個嗎?到底是哪一個?」

「我親愛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這當中肯定有某個女人。他是喜歡我的……我知道他喜歡我。前兩天晚上,那個女人也一定看出了我們的事。因此她千方百計把他從我身邊弄走。我恨女人,全都是卑鄙的賤貨。你看見她穿的什麼衣服?是染綠頭髮那個吧?她們讓我嫉妒得咬牙切齒。穿那種衣服的女人會勾引男人的,你不能否認這一點。她很老,又丑得要死,真的,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在別的女人看來,她像一個穿戴古板的助理牧師的妻子。就是她吧?或者是那個灰頭髮的女人?她滑稽可笑。你能看出這一點。她是一堆性感的肉團。他叫她的愛稱『安』。不會是那個像棵枯萎的大白菜的女人吧?是漂亮的那一個,還是安吉拉?」

「我親愛的,你腦子裡儘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呃,查爾斯·卡特賴特對那些女人都毫無興趣。」

「我不相信。不管怎麼說,她們對他卻大有興趣……」

「不,不,不。你錯了。那都是你的想像。」

「那些母狗,」蛋蛋姑娘說,「她們就是些母狗!」

「你不能這樣叫她們,親愛的。」

「我還想到了比這更難聽的。」

「也許,也許,但求你別這樣說。我可以讓你相信,你這是徒勞無益的。」

「那他為什麼要出走呢?……像這個樣子。」

薩特思韋特先生清了清喉嚨說:

「我猜想他…唔……認為這樣最好。」

蛋蛋用一種咄咄逼人的目光看著他。

「你的意思是……為了我?」

「那……也許是這類原因吧。」

「所以他就開路了。我想我過去太直率了……男人厭惡被別人追逐。是不是這樣?畢竟媽媽是對的……你很難想像,當她談到男人時那樣子有多甜蜜,總是用第三人稱,多麼優雅和禮貌。她說『一個男人討厭被人追逐,而姑娘應當讓男人領跑』。你不認為『領跑』是兩個新穎的字眼嗎?聽起來與實際上的意思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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