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一天的審理就這樣在上午宣告結束。這個案件如此急轉直下,就連天野檢察官也沒有立刻進行反詢問,是不無道理的。

當天晚上,我和冢田允行一起到百穀律師家進行了訪問,這時才第一次見到了明子夫人。

我遍訪了經營小豆交易的商店,了解了明子搞小豆交易的實際情況,又調查她秘密進行證券交易的情況以後,才知道百穀律師在這次案件的審理中所以能夠取得勝利,可以說是這位夫人的功績。

當然這裡邊也有她父親大平信吾的很大功勞,被稱做女將軍的明子過去的業績,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其根本原因,毫無疑問,還在於他們那熾烈的正義感和人類愛。

百穀律師等為了拯救一個人挺身而出,這種努力終於得到了報酬。要沒有他們的努力,那種公司的負責人,是絕對不會主動把別人在他們那裡的交易情況透露出去的。

從這時到下次公審這一個星期裡頭,檢察人員是非常忙碌的。以廳長為首的地方檢查廳是怎樣秘密籌劃的,我一個法庭記者,是無法想像的。但僅從曾經負責本案搜查工作、現已調往廣島地方檢察廳工作的桑本猛檢察官忽然緊急來京一事,也可以想像得出檢察官方面受到了多麼大的衝擊。

兩天以後,津川廣基以偽證罪被提起公訴,任何人都會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措施的。

檢察廳方面大概做好了一切準備,要把工作轉移到追查百穀律師檢舉的殺人、屍體遺棄的嫌疑方面去。

但是據我得到的情報,津川廣基好象很頑固,一千萬元錢他承認是從康子那裡借的,但殺人、屍體遺棄罪,仍然堅決不承認。

要是說書或是推理小說的話,在這時候,可能要叫犯人低頭認罪,引出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現實的裁判,可不是這樣的。

只要不是同謀犯,同一個案件是不可能同時對兩個人提起公訴的。

所以,只要檢察官方面不撤銷對村田和彥的起訴,裁判就要繼續進行下去,一直到結案為止。

一個星期過去以後,在第五天的公審大會上,出現了引人注目的變化。看押村田和彥的法警,由過去的五人變成了兩人。在進入法庭以前,村田還帶著手銬,因為他是被告,這是沒有辦法的。但當他一進入法庭,沒等審判官們出來,就把手拷給他摘掉了。

集中到村田身上的旁聽人的眼神,也和過去截然不同了。

這一天的審判,是從檢察官對津川廣基的反詢問開始的。

天野檢察官的質問,是很嚴厲的。津川受到了百穀律師和天野檢察官兩個人的攻擊。

他要垮了,他要垮了——我手裡捏著把汗繼續等待著。但是,津川廣基的態度,依然很強硬。的確,他雖然承認借了一千萬元錢,但這不一定與殺人有關。

進行了兩個小時的反詢問以後,天野檢察官十分焦急地把接力棒交給了審判長。

以吉岡審判長為首的三位法官,進行了補充詢問,但仍然沒有多大的收穫。

這天的下午由伊藤京二出庭作證,但這時候的他,已經被排除在這一案件的焦點之外了。

他大概是怕落個偽證罪,事實部分全部坦白承認了。這時,百穀律師和天野檢察官,都沒有對他進行深入的追究。

有關事實的審理,到此結束。六天後的七月一日,由檢察官作關於被告人罪行的最後陳述和求刑 。

一直到這個時候,津川廣基還沒有垮下來。天野檢察官的立場,陷入非常微妙的狀態之中。

在日本,有所謂「檢察官一體」的制度,就是所有的檢察官,在執行公務方面,具有一個統一的人格。

當然,一切制度,都是既有優點,又有缺點的。比方說,在審查或者搜查的過程中,檢察官雖然換了,但其立場是完全不變的,這可說是一個優點。但搜查部的檢察官和公審部的檢察官,這時雖然是兩個人,也可說是一個人。

天野檢察官這時候或許已經承認自己是失敗了。但是,過多地偏離開桑本檢察官規定的路線,那是不許可的。

可能的話,說不定他已經想撤銷公訴了。大概是因為他的處境不允許他這樣做,於是就想把一切都推給審判長去裁定。天野檢察官對被告人罪行的最後陳述平淡無奇,是不奇怪的:「這裡有兩具屍體,都是被外力奪去了生命,而且死後的屍體還被貨物列車所軋斷,真是慘不忍睹。象這樣的犯罪,在人們所能想像的犯罪當中,是最冷酷、最兇殘的滅絕人性的行為,這就不必多說了。

「被告人在兩次殺人、兩次屍體遺棄的四個訴因中,只承認第二個訴因,在其他三個訴因上,都主張無罪。而且在審理過程中,辯護人又採取了檢舉津川廣基是殺人及屍體遺棄的犯人的強硬手段。對犯罪的揭發檢舉,本是人的一種權利,辯護人本著他的良心行使這種權利,是理應受到贊同的。接受這一檢舉的檢查官,當然有進行調查、提出調查報告的義務。但是,調查的結果說明,雖然津川廣基做偽證的事實不容否定,但也不能因此就斷定他就是這一案件的真正犯人。

「可是。有很多物證和情節,可以說明被告村田和彥是這次犯罪的真正犯人。說被告和東條憲司的被殺毫無關係的申述,是難以使人相信的。退一百步說,即使事實是那樣,可是他明知是他殺屍體,還要用冷酷殘虐的方法去處置屍體,給人一種好象是強盜殺人的印象,很明顯,這應該被看做是殺人事後伙犯。

「總而言之,其動機是開端於對有夫之婦的不倫不義的戀愛,關於被告的心情,雖然他自己和辯護人敘述得細緻入微,但具有一般常識的普遍人,是不會對他產生多少同情的。神聖的裁判,無論如何是不能脫離開普通人認為妥當的軌道行事的。

「被告過去的特殊處境,的確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被告有過多次能夠擺脫這種逆境的機會。假如是缺乏判斷能力的青少年,或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也算罷了;一個受過大學教育的人,在部隊裡邊總會有改變自己處境的機會的,比如參加幹部候補生的考試等。

「又如,關於借用『戲曲座』三十萬元公款的問題,向劇團領導說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可以保住自己的職位。他屢次放過這樣的機會,把自己一步一步地推向絕境,這不能不說是被告性格上的缺陷。

「被告所以能夠獲得今天這樣的成功。是因為在這一年裡頭他走了紅運。和那種經年累月苦心孤詣磨鍊自己的人格和見識而獲得成功的人,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被告的那種性格破產,在這次案件中,是隨時可見的,前一個錯誤,產生後一個錯誤,最後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這幾乎是所有犯罪分子的共同特徵,眼前的情況也不例外。

「被告本來應該更好的珍視這種天賜的機會。東條康子既然有意和東條憲司離婚,他完全可以和康子正式結婚,度過和平的晚年。由於一時的衝動,就做出這種殘虐無比的犯罪行動,那是不能得到寬恕的。

「假如這種一時的衝動和激情,在這次犯罪事件中是一個貫徹始終的因素的話,還可以說是一種人性的表現。但是,被告在處理屍體的時候,還能夠親自開車,這說明他還是相當冷靜的。

「年過五十的被告,一方面為動物的本能所趨使而不能自制,另一方面又以縝密的計畫和大膽的行為,企圖巧妙地逃避刑律,這恐怕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

「假如被告在第三、第四個訴因上沒有罪的話,有什麼必要在事件發生後馬上逃跑呢?如果象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對於屍體遺棄的罪行感到後悔而想贖罪的話,這時正是最好也是最後的一次兌現的機會。可是,和過去幾次一樣,被告又把這次機會放過了。

「至於辯護人檢舉的證人津川廣基,根據後來的調查,還不能認定他與東條康子有肉體關係。例如,關於血型問題,雖然他作了偽證,但也不能由此斷定當天晚上和康子發生關係的就是他。在這方面,被告自己也承認過去和康子有過這種關係。至於那天晚上到底是誰和康子發生的關係,恐怕應該說是被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成為問題的一千萬元錢的來龍去脈得以弄清,當然是辯護人的功勞。但是把它看做是這次事件的起因,也未必妥當。辯護人引用股票市場的看漲和看跌的學說,推斷東條憲司認為行情不會上漲了,於是在去年年底把股票全部賣掉,轉向小豆市場。辯護人方面提出的物證,也可以證明事實確實是這樣。但是,後來的事實是,股票的行情,和東條憲司的預料相反,依然繼續上漲。津川廣基認為投資有希望,於是向別人借錢購買現貨股票,也沒什麼奇怪的。至少比那種想搞冒險的小豆投機買賣一下子發大財,要穩健得多。」

作為對被告人罪行的最後陳述,這種辯論方式,是很少見的,給人的印象好象是辯護律師在發言。在這一瞬間,我就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這個法庭上的審判對象,不是村田和彥而是津川廣基,天野檢察官正是村田的辯護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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