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審判進入第四天,出現了想像不到的場面。

村田和彥在第三天悲痛的告白,喚起了我想像以上的反響。

他那激昂的叫喊,的確足以震撼我個人的靈魂,但從法律角度來考慮,還不足以證明他是無罪的。他的告白,即使可以做為酌情處理的參考,但不具備足以推翻檢察官的控告的力量,這是我當時的真實想法。

所以,在報社社會部的冢田允行前來支援我的時候,反而使我感到吃驚。

當然,這是在審理重大案件時常常採取的措施,但那大多是在審理的第一天。在一般情況下,審理的高潮已經過去,旁聽人數也在開始減少的第四天,出現這樣的事情,過去還沒有過先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我吃驚地這樣一問,他邊搖頭邊說道:

「這是咱老頭子的主意。他看了你的稿子,說道:『象這樣越來越動人心弦的裁判,過去還沒有見過。』昨天夜裡他對我說:『明天一定會出現非同尋常的情況,怕米田君一個人在那裡應付不了,你要去助他一留之力,雖然也有可能是白跑一趟。』」

「是嗎?」

我不禁大吃一驚,他說的老頭子,就是我們報社的社會部長。昨天我回報社彙報工作時,說是因為有位親威病危,他去醫院了。

沒有辦法,我向副部長彙報了情況就回來了。但是,混身充滿新聞記者魂的部長,肯定又回到報社問清了情況,於是向能夠騰出手來的冢田允行下了這樣的命令。

「唉呀,聽說今天只有鑒定人船橋博士和檢察官方面的一個證人出庭。的確,若是伊藤京二出庭,那可就有意思了。雖說是集中審理方式,也不該把發近四十度高燒的病人強行拉來出庭呀!大概是今天的公審要在上午結束,在下星期四推向最高潮吧?」

「也許是那樣,不管怎麼說,老頭子既然這樣說了,就叫我旁聽一次吧,說不定也許能夠起點作用呢!」

他這麼一說,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他。法庭記者的人數,本來是有規定的,但多擠進一個人去,也不是辦不到的……

上午十時,第四天的審理開始了。冢田允行坐在我旁邊,好奇地環視了一下整個法庭。

檢察官首先宣讀了這一事件發生後投寄到警察廳的幾封群眾來信。

這些寫信的人都是些持有舊的道德觀念的人,所有的信里都充滿著對村田和彥的行為的憤怒和憎恨。

其中有為通姦罪的被廢止而慨嘆的文章。也有的來訪有點文不對路地發泄憤慨激昂之情,說戰後道德的頹廢是由不敬罪和通姦罪的廢止而引起的,若不從現在起就予以修復並課以比戰前還重的刑罰,日本的前途就沒有希望,並且說發生這次事件的根本原因也在這裡。

十時二十分,船橋玄一博士登上了證人台。船橋講師是有名的神津恭介教授的孫弟子,今年只有三十五歲,但頭頂卻已經禿了大半。

和神津恭介的名望相比,船橋在社會上還沒有多大名氣,但在他的專門學術領域裡,是一個大有前途的年富力強的學者。

檢察官首先問了船橋的經歷和經驗以後,要求他就第一死屍和第二死屍的解剖檢查結果作出說明。

船橋博士明確地下了這樣的結論:人是在被火車軋過以前一個小時以上死的。這次發言與鑒定書上寫的死亡推定時間有些出入。

關於這一點,檢察官執拗地刨根問底。船橋博士則斬釘截鐵地斷定說:這一結論,是根據最近的研究,對屍體進行乳酸酸度測定得出的,但是,在鑒定書上,是參考過去的學說,留了一定的餘地。

我當然沒有能力對這個說明進行評論。但是,檢察官和法官恐怕也和我一樣吧。塞滿了法律的腦袋瓜兒,是容不下科學的。專家通過科學鑒定做出的結論,只要不是非常違背常識的話,在我們現在的法庭上。是會被全部接受下來的。能夠對此提出異議的律師,可說也是沒有的。

據此,這兩次殺人,都是在午夜十二時前後作的案。至於在多少分鐘作的案,恐怕是不論怎樣觀測屍體肌肉的乳酸的PH(氫離子濃度指數),也測定不出來的。

檢察官接著談到了對從康子的屍體和衣服上發現的精液和精液斑痕的鑒定。對此,船橋明確地斷定說,康子在死亡的幾個鐘頭以前曾和男性發生過肉體關係。

「辯護人對鑒定人有話要問嗎?」

百穀隨著審判長的問話,站起身來。

「有。我沒有多少科學知識,聽說人的血型,除了過去使用的ABO式的以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分類方法。關於這一點,能否請加以說明?」

「ABO式原理是一九一〇年蘭德斯泰那發現的,它把人的血型分為A、B、O、AB四種。其後,MN式分類法,也被採用,它又把A型的血液分為A·M型,A·N型、A·MN型三種。另外還有Qq式血液分類法、Ee式分類法、Ss式分類法被發現。另外,根據Rh式分類法,有幾十種血型。在戰後,更有拉賽朗式、凱爾·賽拉諾式、萊耶比斯式、基德式、Vv式等新分類法被採用。這方面階研究再繼續下去,將來血型將會和指紋一樣,成為鑒別人身的材料。」

話說得太艱深了,我簡直是一竅不通,連百穀泉一郎也顯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這些都是將來的遠景,現在法學院用來解決實際問題的,有哪幾種呀?」

「一般使用ABO式和MN式,在特殊情況下,有時能用Qq式或Ee式。其他的血型,在法醫學鑒定方面,一般尚未被採用。」

「明白了。那麼,精液斑痕的鑒定,採用什麼方法呢?」

「我們是金阿姆斯特朗法與酸性磷酸酶法兩種方法並用。用這種方法,只能檢驗出人和猿猴的精液,但是在目前,猿猴應該排除在外吧?!」

「那當然。其次,從精子、精液斑痕檢驗男性的血型,可以鑒定到什麼程度呢?」

「將來的事不敢說,在目前,只能鑒定出ABO型。就是說,只能斷定那個血型是AB型。當然是人的,絕對不是類人猿的。」

這時,從旁聽席傳來了微弱的好象是細碎的笑聲。這種想科學地說明問題的學者態度,卻變成了特種場合下的一種特殊的幽默。

「就是說,那天夜裡和東條康子發生關係的,是AB血型的成年男性,但從法醫學角度來說,還不能斷定那個精液一定是從村田和彥身體中排泄出來的嘍?」

「是這樣。當然,用顯微鏡檢查或其他檢查方法,進一步詳細地區分個人差別,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現今的情況是,陰道內的精子幾乎全部都消失了。這種消失的時間被認為是在死後四小時到四十八小時之間。精子在活人的陰道里能停留多久,沒有可靠的資料,但在強姦案件中,也有在強姦罪行結束七個小時以後,從活著的被害人體內發現犯人的精子的案例。」

「非常感謝,詢問到此完了。」

可能是因為年輕,經驗不足,還不習慣於這種性質的提問,百穀泉一郎坐下以後,頻頻用手帕擦汗。

下一個出庭的,是檢察官方面最後的一個證人津川廣基。

他是「全園社」出版社的記者,《話題》雜誌的編輯,三十三歲的青年。平常,他總是歪戴著貝雷帽,使人感到有點討厭,這也許是現代都市人的特徵之一。不錯,他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美男子,但從他的眼睛裡放射出過於銳利的光芒。

檢察官簡單地詢問了他的經歷以後,馬上進入了事件的本題。

「證人認識被告嗎?」

「認識。我是個新劇迷,過去看過他演的新劇,也看過他演的電影。」

「二月二十日那天,在有樂町的茶館裡碰見他的時候,你馬上就認出他來了嗎?」

「是的。當時我沒想到那是康子在丈夫死後不久做出的不檢點的輕佻行為。我腦子若是多一根弦,從禮貌上講也不該向他們打招呼,但是……」他說話的聲調冷漠而枯燥。

「那麼,證人和他們兩人坐在一起談起來了吧?」

「是的。剛才說過了,我和他也沒有很深的關係,連他的名字也好久沒有聽到了。我當時有兩種心情,一種是懷舊的心情,另一種是想知道一下他現在在幹什麼的好奇心。」

「你們彼此一定交換了名片吧?」

「是的,交換了名片才知道了他的住址和電活號碼。」

「你們交談的氣氛怎樣?」

「有一種比方,叫做——為死人『守靈』,我不由地聯想起了這個詞。不論什麼話題,都談不下去,一談就卡殼。康子女士心裡很難過,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村田也不知是怎麼了……」

「當時什麼問題也沒好好談談嗎?」

「是的,比方說,連他現在做什麼工作這樣普通簡單的問題,他都不作回答。我當時覺得這個人一定有什麼秘密。」

「他有什麼秘密,你沒有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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