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審理進入了第三天。

這一天一開始就起了波瀾。應該作為證人出庭的伊藤京二,因為昨天夜裡發近四十度高燒,提出了不能出庭的申請,並附有醫生的診斷書。

這時我也吃了一驚。

在這次審理中,他的處境並不美妙,可是他是一個過去沒有受到警察局和檢察廳追查的人物……當然,證人對自己認為可能因此而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內容,可以拒絕作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反而以某種嫌疑被起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受到正式傳喚的證人,是不允許無故拒絕出庭的。法院認為必要的話,甚至可以對證人進行拘留。證人病得實在動彈不得的話,也可以到他的病床旁邊徵求證言。

「辯護人對證人的申請有什麼意見?」

「據醫生診斷,他是患急性感冒需要靜養幾天吧?」

「是的,發燒三十九度六,現在家裡靜養中。」

「那麼,我保留對這位證人的詢問權利,我想在對其他證人和被告詢問完畢以後,盡量爭取機會早一點對他進行詢問。」

「我們特辦理再次傳喚的手續,在一個星期以後的六月二十四日怎麼樣?只要不引起併發症,光是感冒的話,到那時候會恢複健康的。」

「好吧。」百穀律師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坐下了。

我心想——這感冒可來得有點奇怪。

當然,伊藤京二大概已經從別人嘴裡聽到,他的名字出乎意料地被提了出來,大概他也知道,在第二天他還將要在不利的處境下被要求提出證言。

即使醫生的診斷書沒有做假,要是喝上三合 醬油,再拿大頂倒立起來,也會引起高燒的。這是過去在徵兵體檢時慣用的秘訣。這種事我並沒有親自干過,而是聽前輩們說的。這時在我頭腦中閃現出這種想法,簡直就象是百穀泉一郎的想法附到了我的身上,連我自己也對這位演員開始產生了奇妙的懷疑……因證人缺席來到,所以星曉子第一個走上了證人台。

百穀律師首先詢問了證人的經歷以後,馬上開始了主要詢問。

「證人認識被告吧?」

「認識,我在『戲曲座』劇團時,他是我的前輩,給過我很多的指導。」

「認識東條康子嗎?」

「認識,我們是『戲曲座』劇團同期入團的研究生,在她去世以前,我們一直保持著朋友關係。」

「你過去知道被告和東條康子之間有肉體關係嗎?」

「完全不知道。」

「你沒有感覺到東條康子除她丈夫以外還另有情人嗎?」

「沒有感覺到。我覺得她是一位貞節的好妻子,我還羨慕他們幸福的結婚生活呢!雖說他們沒有小孩是件非常遺憾的事。」

「你這種感覺是從哪裡來的呢?」

「就拿戒指來說吧,康子最近帶著能值一萬元的鑽石戒指,當然其他的衣著等物也很豪華,和鑽石戒指是很相稱的。當然,我不是說只有帶這種珍貴的戒指才是人生的幸福,而是因為它是一種愛情的標誌,我才羨慕他們。」

「那是她另外的情人村田和彥送給她的,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在你看來,作為一個女演員,東條康子的素質怎樣?」

「做研究生時,和她相比我是望塵莫及的。當時的評論家和導演們,也都說她前途無量,將來一定會成為有名的演員。」

「那麼,她要是不結婚成立家庭,在演員崗位上專心致志地干到現在的話,你認為她能夠達到象你現在這樣的地位嗎?」

「當然在演劇界存在各式各樣的問題,例如象命運、人事關係等能力以外的因素,也不是沒有。假如她在戰後和我一同回到劇團的話,象我這樣的人,也許會是默默無聞的。」

「明白了。那麼在這個問題上,康子沒有後悔嗎?」

「這也很難說,一度登台演出過的人,是不會忘掉那種魅力的。記得有一次在我們公演《奧賽羅》的時候,散場後她來到後台對我說,『我也想像你今天這樣做一次最後的精彩表演呢!』」

「請你回憶一下,那天晚上的演出,你很滿意嗎?」

「是的。因為A角水島先生得了急病卧床不起,所以由我代替出場那時我曾自己對自己說:『雖然自己的功夫還不到家,但這次機會要是打不響的話,好運氣就不會再來了!』」

「那天晚上的事,我是終生難忘的。」

「證人認識東條憲司嗎?」

「認識,我到他家訪問過好幾次。」

「他給你的印象怎樣?」

「我覺得他是一個很能幹的人。」

「你看他們夫妻關係還好嗎?」

「結婚生活么,時間長了總會起一些波瀾的。康子女士有一次臉色蒼白地跑來找我,說她丈夫另外有了女人,和我商量是否和她丈夫分開。」

「那是什麼時候時事情?」

「準確的時間記不得了,大概是五年以前的事。」

「當時證人是怎樣回答她的呢?」

「我想這種事情是會有的,不,男人只要手頭一寬裕,十個人裡頭有九個半都要幹這種事的。

「所以我對她說:『為了這種事情沒有必要和他分開,你也可以針鋒相對,學他的樣兒搞嘛,沒有關係。』當然我並不是真地勸她去亂搞,而是想穩定一下她的情緒。」

「明白了,當時沒出什麼事,就算平息下來了吧?」

「是的……不過,是不是因為當時我說了那樣的話才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呢?我想到這裡,感到非常內疚。」

「這完全與你無關。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要是輕浮的人,你叫他不要干那種事,他還是要干;要是貞節的人,你叫他干那種事,他也不幹,他要保持節操。」百穀泉一郎說出了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老成練達的話。

「換句話說,東條康子這個女人,是不是性慾過剩呢?你在多年和她接觸的過程中,沒有這種印象嗎?」

「她的狐臭味兒很重,她自己也知道注意,撒很濃的香水來遮臭味兒。但是,俗話說,體臭重的人,性慾也強。」

「性慾強的人,其他的慾望也一定強。在康子的性格特徵上,沒有突出的表現嗎?」

「的確,她的虛榮心(這樣說也許不太好)——也可以說自尊心比別人要強上一倍呢!

「她的感情中,有一種征服欲。她這樣的人,是不會安於貧困的。從前還不是這樣,可是在戰後有一次問了我們的收入情況以後,以輕蔑的口吻笑著說:『就那麼一點錢,真可憐!』」

「你說的征服欲,是從什麼事情上得來的印象呢?」

「那還是戰前的事,選拔新劇的研究生,容貌、演技、才智,都要經過嚴格考試、精心挑選的,所以被選中的人水平都相當高。很自然,這些人會遇到各式各樣的誘惑。一個女演員若是沉溺於這種誘惑之中,就算完了。但是,對待誘惑的態度,卻是各不相同,因人而異的……」曉子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當然,成了女演員,依然是女人,搞戀愛還是允許的。有通過戀愛,把男方的本領全部學到手,以大大提高自己表演藝術的;相反,也有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男方,不僅丟掉了人生的理想,而且演技也日益退步的;也有利用男方的力量,尋找機會以撈取超出自己能力以上的聲譽的。五花八門,什麼樣的人都有,究竟哪種人好,也不能一概而論。但是象我這樣的人,過於老實了,是什麼時候都要吃虧的。」

「明白了。那麼,東條康子屬於哪種類型呢?」

「她叫好幾個男人互相傾軋,互相競爭,她高興地看笑話。我這樣說,也可能有點過分。」

「是否可以說她具有一種娼婦性,或者是一個狠毒型的婦女呢?」

「說她狠毒,是不恰當的。她從小就嬌生慣養,在她身上可說有一種類似女皇的性格。」

「這麼說來,是架子總是很大,讓人見而生畏嗎?」

「也不完全是這樣,例如過去我們研究生去慰問傷病兵員的時候,她是最熱心的。又如她對她親戚的一個瘸孩子,就非常疼愛。看起來,好象是很矛盾的。」

「在某種意義上說,人就是一個矛盾的形體。她是不是有點見異思遷呢?」

「這一點,過去是很嚴重的。最近——不,在結婚以後,可是好多了,這可能是她自己努力剋制的結果。」

關於事實的證言,比較簡單。但關於人,關於性格的證言,問答都很深奧。

百穀律師好象一直在煞費苦心地想從各個角度去剖析東條康子這位女性,但是他的努力看不到有多大成果。

我把從星曉子的證言中得到的關於東條康子的印象加以整理,可以歸納如下:剛強、物慾、肉慾都很強,虛榮心強人一倍,貌美;——有演劇氣質,但感情一旦爆發,就會忘掉自己是在演劇;——架子大人一倍,都市型女性,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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