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這個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旁觀者,這時覺得勝負好象已經有了分曉。

若是拿摔跤作比方的話,被告現在只有腳趾頭還站在摔跤場地的邊緣上,上半身已經弓出場外,在艱難地應付著來自檢察官方面的進攻。

在這十年當中,類似這樣的場面,我親眼見過有幾十次了。

即使是在警察拷問之下,一直堅持用言不由衷的假供詞,或者說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等辦法,拒不認罪的被告人,當檢察官一旦戳到他的要害,也將招架不住而垮將下來。

有的號啕大哭,有的大聲叫喊,也有的更嚴重,當場就昏迷過去,一下子摔倒在地下。

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在感到自己已經不行了的時候,就完全喪失鬥志,而以後則由檢察官隨意擺布。

現在,天野檢察官大概也自信被告已經就範,為了給他最後一擊。繼續訊問下去。

「被告當時在茶館碰上了津川廣基吧?」

「是的,他是在我們進去大約三十分鐘以後進來的。他大概一眼就看見了康子,走過來邊說了聲『打擾你們嗎?』邊賊眉鼠眼地打量著我,沒等康子給他介紹,就接著說:『你是村田和彥先生吧?前些年我看過你演的戲。』」

「後來你們怎樣了?」

「因為那時我們正在密談,當然覺得他打擾了我們,可是也不好叫他走開,只好沒無邊際地閑談了一會兒。」

「當時你們沒有談到這次事件嗎?」

「沒有,大概是對方也不願意刺傷康子的心,關於這件事,一句也沒有談到。他只是說:『你也不能總是一個人過下去呀,年紀還不算老,過一年以後,再找一個好丈夫結婚吧!』我聽了很不是滋味,大概臉色都變了。康子也混身發抖,太聲說道:『你不要說這種話!』」

「後來你們怎樣了?」

「我已經在那裡呆不下去了,叫著康子馬上走出了茶館,津川廣基說他在等一個人,留在茶館裡沒有動。」

「後來你們吃晚飯了嗎?」

「我已經什麼也咽不下去了,康子也說吃不下東西去,兩人勉強喝了兩杯啤酒。」

「醉著酒開的車嗎?」

「那次事件發生以後,我對我的汽車害起怕來。我一個人把著方向盤,就覺得後邊座位上好象是坐著東條憲司的幽靈,盯住我不放,實在受不了。照這樣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出車禍。那天我沒有開自己的車,來回都是坐的公共汽車。」

「你們兩人沒有談到當晚再睡在一起的事情嗎?」

「康子提出過,她說她一個人害怕。可是我執意拒絕了。好不容易忍耐了這麼久,一旦恢複了那種關係,很難說不被感情所俘虜。那樣一來,兩個人就全完了。我說服她至少要再等一年。」

「康子同意了嗎?」

「她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後來她終於含著眼淚嘟噥著說:『你這不是要我死嗎?』」

「這也沒有使你動搖嗎?」

「沒有……」

「那麼,你和康子是幾點鐘分手的呢?」

「六點過一點。大概是因為空肚子喝了酒,我完全醉了,弄得頭暈眼花。我對康子說:『你若回家去,我送你一段路吧。』康子說再走一會兒再回去。我們走到數寄屋橋頭就分手了,這次分手就是我們此生的永別。」

「你的話我不能相信。說來也許有點奇怪,這是不是被告從《你的名字》那本書中得到啟發自己編造的作品呢?」

「不是的,我說的都是事實。」

「那麼,有人證明你是一個人回家的嗎?」

「當時我是和誰也不願見面的,自從我妻子出走以後,一直是請附近一位老奶奶每天早晨來我家收拾收拾房間和洗洗衣服,飯大半都是在外邊吃。這種散漫的、自暴自棄的孤獨生活,對我反而是合適的。老奶奶也以為我是因為妻子跑了而自暴自棄起來,隨她怎樣去想好了。」

「那麼,那天晚上你是怎麼過的呢?」

「喝了半瓶威士忌酒就睡了。到半夜裡難受得嘔吐起來,甚至想這樣死了算啦!」

「第二天早晨津川廣基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心情怎樣?」

「當他說『康子昨天夜裡死了,你知道嗎?』的時候,我對我的耳朵都產生了懷疑。當時我想,從昨天的情況推測,她大概是自殺了。這時眼前天旋地轉起來,後來的事情我就記不得了。」

「但是,根據津川廣基和當時到被告家見幫忙的小山村的證言,被告當時曾大聲地喊:『說是我乾的?!』這是事實吧?」

「我不記得。」

「後來被告怎麼樣了?」

「馬上準備了一下就開車去了,我想她死了也想見她一面。」

「但是,被告不是既沒去東條家也沒去警察局嗎?你是想在什麼地方見死者一面呢?」

「我那時的思緒,從右到左,從這個極端到那個極端,就象鐘擺一般地擺動。最初是想看一眼康子的遺容,又一想身體都東一塊西一塊的,多可怕呀!這時要看一看遺容的心情也無影無蹤了。」

天野檢察官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

「被告怎麼知道康子的屍體是被火車軋碎的呢?」

「是津川廣基那樣說的。」

「但是,根據檢察廳的調查記錄,他沒說過那樣的話。他說,在他還沒說出死亡地點和方式的時候,被告就瘋子般地大喊大叫起來,他感到很吃驚,也就沒法再說什麼了。」

「可是,我的確是聽他說的。」

「被告剛才發言的意思不是說,一聽說康子死了,就呆若木雞不省人事了嗎?」

「……」

「被告知道屍體是被火車軋碎的,不是說明被告已經對死者的被殺害和屍體遺棄都很清楚嗎?這是連七歲小孩都明白的。」

這是砍來的第二刀!依我看來,這簡直是敲斷骨頭的一擊,幾乎是致命的一擊!

但是,村田和彥仍在顫抖著全身做殊死的抵抗。

「這……大概……是來自東條憲司屍體的聯想吧。」

「聯想也總該有個限度吧?被告還堅持主張沒到目黑的現場去過嗎?」

「沒去過,絕對……」

檢察官這時舉起一個小打火機叫他看。

「這個上邊用羅馬字刻著村田的名字的朗森工廠製造的打火機,是被告的東西嗎?」

書記官從檢察官手裡接過打火機拿給村田和彥看。

「是的,是我的東西。」

「是康子送給你的禮物吧?」

「是的,我總是隨身帶著它的。」

「你總是隨身帶著的東西,為什麼在第二次殺人事件的火車道旁的屍體旁邊發現了呢?」

還沒有從第二次打擊中喘息過來的被告,又遭到了第三次攻擊。

村田和彥兩手拄在證人台上,勉強支撐住他那眼看就要摔倒的軀體。

「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我可以替被告設想一下。被告把屍體扔下去的時候,身體哆哆打戰,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心情,點了一支煙,就在這一瞬間,打火機從手裡滑了下去。從發現打火機的位置來說,這種推定是可以成立的。」

「可是……我……當時沒去那裡呀!」

「好啦。被告若是無論如何也不坦白的話,那就只好由法院裁定了。但是,次晨被告開著汽車從家裡逃走以後的情況怎樣?」

「最初在市內沒有目的地各處亂轉,不久就意識到,這種精神狀態,必定要出事故的。

「這時正走到蒲田,我停下了車。為了找個地方好好考慮一下問題,就又坐上了出租汽車。後來又回到大森,往家裡掛了個電話。」

「為什麼掛電話?」

「當時的心情,現在也說不上來了。大概是想探聽一下警察到家裡來過沒有。」

「結果如何呢?」

「當我在電話里聽到『喂,喂!』的陌生的男人聲音時,我後脊樑一陣發冷,馬上問道:『是後藤先生家嗎?』這時我眼前正好有一個『後藤內科』的廣告牌子,所以順口這樣問了一句。」

「這時被告覺察到自己家裡有警察來了,是嗎?」

「是的……」

「這時被告沒有意識到已經無法逃脫而想去自首嗎?」

「自首也罷,自殺也罷,我想至少也要好好考慮一個晚上。然後再確定行動方針。但這時已經沒有力氣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最遠也就是坐出租汽車到橫濱,再從橫濱坐湘南電車去熱海。」

「是用『小野寺七郎』的化名住進了熱海的『清風庄』吧?」

「是的。」

「那一次的情況怎樣?」

「把從車站買的一小瓶威士忌酒喝了,又吃了三十丸溴纈氨酸,總算睡著了。」

「當時你手裡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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