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日之猶豫

「是這樣嗎……知道了。」二月二十日早晨。霧島三郎聽了吉岡警部的電話彙報後,皺著眉答道:「我們總得採取措施!有關荒木夫妻當時不在現場的旁證,先核實一下。就這樣吧——」

三郎放下電話,思索了一會兒。轉向北原大八道:「北原君,勞您去一趟浜田山好嗎?」

「浜田山……哦,是冢本信正的家!是不是要他預先報案?」

三郎深沉地點了點頭。

「看準對方的身體狀況,如果你判斷沒問題,就帶他一起來。我想,既然他能掙扎著參加葬禮,大概也能經得起詢問吧……因為,弄不好會被人說成『無視人權』,那就很遺憾咯。所以,他出門時,還須請您多關照他一下。」

「知道了,我就去。」

北原大八立即站了起來,穿上大衣,走出了房間。

三郎將這個案件的有關記錄放在面前,雙拳頂著下頦,陷入了沉思。剛才警部的新報告,使他下決心傳呼信正。警察官的面對面的調查和檢事的直接傳呼,給對方的心理刺激是大不一樣的。尤其是,對於知識界的人士,這種差別更為顯著。三郎對這點是懷著希望的。

兩個小時後,冢本信正由北原大八陪同,來到了三郎的辦公室。他,脖子上團團地繞著圍巾,大衣的領子豎著。走路還有一點瘸,當他坐到三郎面前的椅子上時,才取下口罩。神情顯得有些沮喪。

「您身體不佳,實在對不起!只是,為了令弟的案件能早日解決,無論如何,希望您協助了——您覺得怎麼樣?」

「是。謝謝!傷差不多痊癒了,倒霉得很,又被流感所折磨,發燒總退不了……唉,真是禍不單行啊,連無神論的我,也想念咒避邪了。」

冢本信正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孤獨的微笑。

「雖然這樣,可是,這次不幸事件也給檢事先生添了許多麻煩了。為了死去的弟弟的冥福,希望早日逮住兇手。這次的不幸,給我的打擊姑且不說,一想到弟媳悅子的遭遇,縱使將兇手碎屍萬段也不能解恨啊……」

「說實在的,我也從內心同情未亡人……據說,您為了悅子,打算放棄自己的遺產繼承權,這是真的嗎?」

三郎想起了昨晚恭子的話,開始這樣詢問。昨天晚飯後,恭子曾突然說,「我並不想過問你的工作,也無能力幫助你,但是,我能將聽到的事告訴你嗎?」說罷,將探望悅子時的所有情形告訴了三郎……

冢本信正輕輕地點頭答道:「果然,撿事先生消息靈通。我決不能從悅子那裡搶過那麼一點遺產。我想,表示一點兄長的撫恤之心,為她作些力所能及的事。再說,現在,我經濟上也不困難……」

「您的心意很好,是否將保險金給她呢?」

「保險金,首先由合同接受者——我來受理,如何使用這筆錢,當由我來決定吧?」

「這裡不是稅務所,請坦率地告訴我吧。」

「就象剛才所說的,我要為悅子做力所能及的事。我想,這就是我的回答。」

「您好象對弟媳婦懷有相當的好感!」

「是的。弟弟給我介紹悅子時,我在心裡就說了,『要是這姑娘真能成為我的弟媳婦就好了!』——我一眼就感到由衷的高興。她性情好,人又聰明,我甚至覺得弟弟還配不上她呢,因為人的內在美勝於外形的美,而且——」

信正的表情顯得暗淡起來。

「檢事先生,您大概知道了吧,義宏死了以後,我沒有一個親人了,平時來往的親戚也沒有……唉,我感到人生的孤寂啊!我即使獲得了事業上的新的成功,有誰為我從心裡感到高興呢?從這種意義上說,我要非常愛護悅子,不管怎麼說,她作為弟媳婦,是我的唯一親屬了!」

「那麼,您自己為什麼不結婚呢?」

「檢事先生,父親和小弟的問題,對我來說,也和對義宏一樣,是沉重的『十字架』。開始時覺得比較合適的婚事,可到最後階段總是告吹了。不計較我的出身的女子不是沒有,然而,不是後來背離了我,就是我自己不滿意。很不幸,象悅子這樣的女性,迄今,還從未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出現過……」

當然,信正如果對婚姻問題作適當的將就,也並非到現在還孤身一人。往往有這種情形,從逆境中斗過來的人,有不少自尊心特彆強,甚至達到病態的地步。正因如此,信正可能是不願和自己不如意的女人生活在一塊吧!

那麼,他將來是不是打算和悅子結婚呢?三郎忽然在自己腦子裡划起了問號。

悅子可以說是帶有「內傷」的人了,如果信正對她有了愛情,他們結婚的可能性完全存在。未亡人與亡夫之弟再婚,世上並不少見。而未亡人與亡夫之兄再婚,在這種特殊情況下,互相慰藉,也未必不可能。

「那麼,你今後也打算關照悅子嗎?」

「如果她回到了娘家,我如果過多關照,反而會對尾形家失禮……但是,我將儘可能不失去這個弟妹。」

這是一種委婉的回答。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三郎的推測。三郎忽然想起了一本名叫《萬葉集》的書中把妻子和情人叫做妹妹的詩句。

當然,即使這種推測可以成立,也不能設想,信正為了奪取悅子,而將義宏殺死。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就是白痴也不敢妄信弟弟的未亡人將來會一定和自己結婚。

「您的心情我理解——」三郎轉變了詢問的話題,開始向問題的核心推進。「我們對令弟的財產方面有相當的疑問。您果真不知道,他買那幢住宅的三百萬元的來源嗎?我想,以大學副教授的工資,在幾年時間內,要積攢到三百萬元是相當困難的!」

信正一下子顯得緊張起來,身子抖索了一下;但好象已預料到會被提出這種質詢似地,立即又恢複了平靜。

「這個問題,我已和警察講了——」

「遺憾!你只說,可能是從買股票或從買賣商品中賺了錢,我們不能滿意。沒有這方面的形跡。」

「或者中了彩票什麼的吧。要是那樣,得到三百萬左右的特賞也是不足為奇的!」

「如果有這樣意外的幸運,令弟難道不會給你這個唯一的親人,分享這飛來的喜悅嗎?你們兄弟之間的關係不是不壞嗎?這種人主常情難道對你們不適用?」

「哦哦……我們之間的兄弟之誼確比別人要深得多……確實,這一點,檢事先生講得有理!」

「彩票的高額當選者,一調查就能知道的,所以我們還要核實一下。不過,我以為,大概這種可能性不大吧?」

信正顯得有些局促了,三郎盯著他,繼續說:「冢本先生,這可是重要問題呀。根據這筆錢來源的性質,可以和兇手的動機結合起來判斷。您剛才希望我們早日將兇手逮住,那麼你就應該毫無保留地將無論什麼事,只要是想起來的,哪怕是還不知實際內容的事,都告訴我們為好。」

信正俯首思索了一會兒道:「我只想到最常識的事……弟弟是否擔任某個公司的經營顧問?」

「說經營顧問的確可以說通,但是,三百萬元的金額作為當顧問的謝禮,是不是過多了?」

「檢事先生!使用新的產業組織管理的理論,由於改善了操作程序,改進了質量管理什麼的,如果一年能節省三千萬經費的話,一般的公司是樂意提供其中的十分之一來作為謝禮的。年出售額一百億元以上的公司,節約三千萬元左右的經費,不算困難吧……」

「事實有可能如您所說,不過,對於這門新學問,我也多少作了調查。看來,光憑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制定這樣具體而周密的計畫的。必須從各個方面綜合測定:分析過去的經營實況,然後運用數學、經營學、工業學等知識,才有可能做到。」

「在幾個學者共同合作制訂計畫的情況下,即使公司支付相當數量的錢,分攤開來,個人所得還有多少呢?況且,共事的學者們理所當然知道這件事!」

「確實如此。對於我,這是專業以外的事,實在不內行……」

「假若有這種關係,那麼,在葬禮時,這個公司一定會送來花圈,經理或董事什麼的,一定會來向你們致悼,有這樣的事嗎?」

「沒有……的確,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信正不停地轉動著腦子。

「檢事先生,能這樣認為嗎——弟弟作為經營學者,出席各種各樣公司的講習會,從而有沒可能結識某些公司的頭面人物呢?」

「對,那麼又怎麼樣呢?」

「我想,檢事先生也很知道:公司為了多籌措資金,原則上是通過發行新的股票或從銀行貸款,這是正常渠道。可是,在目前這種金融困難時期,採取除此之外的非常手段籌措資金,比如,簽訂不公開的日息合同,從有許多剩餘資金的公司或財團等地方借錢。在這種情況下,就給中介人提供了相當廣闊的活動地盤了。如果能夠將借、貸雙方很好地聯繫起來,那得到的謝禮就很可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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