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競爭者的報案

霧島恭子抬頭望了望窗外:雖說是寒冷的冬天,卻還天氣晴朗,陽光明亮。然而,在這座建築物內,不知是否因為心理作用,總使人感到憂鬱和苦悶。

西原火葬場的等候室,有二十人左右。人們三五成群地小聲議論著,以此來打發這送殯的時間。冢本義宏就要變成骨灰,被裝進白木的小盒子里了……

恭子凄哀地嘆息著,張望著周圍的人們。冢本悅子被父母夾在中間,石雕似地一動不動,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她那哭腫的通紅的眼睛毫無神采。

恭子又想起了三十分鐘前,當棺材就要裝進燒爐里時的情景。

悅子淚流滿面,最後一次手扶著棺材,顫動著嘴唇,不作聲地囁嚅著。即使不懂得讀唇術,也可以知道,悅子正對著靈柩向義宏說著,「永別了,你!」這樣百感交集的訣別的語言。

離悅子不遠的地方坐著信正和小池祥一。

沒有參加結婚儀式的信正,這回因弟弟死了,不得不掙扎著來了。他左腕用繃帶吊在脖子上,拐杖放在椅子的扶手旁,走路時一瘸一拐的。他還在發燒,臉色十分難看。嘴上蒙著口罩,不時痛苦地咳嗽著。恭子想,他大概被來勢兇猛的流感所折磨,他的外表是一種和悅子不一樣的、但卻令人感到凄慘的樣子。

小池祥一律師顯得疲憊不堪。他剛幫助主持結婚儀式,一口氣也沒歇;如今,許多事又使他忙得團團轉。

他今天照料信正,應接弔客,抬棺材,一刻也沒停歇。現在,在這稍微閑下來的喘息之間,他或許開始為了密友的死而感到心裡難過了。

如果說到律師,還有通口哲也。不用說這個地點,就連冢本家他過去也沒去過。他和義宏沒什麼交往;今天當然不會來了。再說在這樣的時刻見到悅子,對雙方來說是會分外尷尬的。

不過,在昨晚守夜時,通口哲也倒給悅子打來了唁電。當時,恭子正坐在悅子身旁。當接過黑框電報、看到了發信人的名字時,悅子渾身顫抖,急忙把臉轉開……

角落裡坐著,在結婚宴會見到的,大學有關方面的人士。荒木教授,川路副教授,和擔當媒儀人的桑島教授,桑島說,有一個約會非去不可,留下太太,先走了。

今天,除了悅子和信正外,外表精悍但性情溫和的川路達夫,似乎是最悲傷的人了。剛才他向悅子說了許多發自內心的安慰的話語,現在正悲痛地望著悅子。他的旁邊坐著荒本教授,表情顯得生硬而氣沖沖的樣子,難受地吸著煙,和別人相比,是一個奇妙的對照。

「恭子!」

不知什麼時候,尾形卓藏離開座位,走到後面,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低聲喚著。好象有什麼話不好在這裡說。於是恭子站起來,和他一起來到走廊。

「最近,許多方面得你關照了……」

卓藏這幾天驟然衰老了。恭子想,悅子的這位老父親因為難過,恐怕已經生病了吧!

「將骨灰放進墓里,大概要過四十九天以後吧。信正身體那個樣子,也不可勉強。悅子說,要多保存一段時間骨灰,女兒的心情我理解,只是……」

卓藏苦著臉不知說什麼好:

「只是作為父母,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贊成悅子所說的,要到世田谷宿舍去住。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一想到這裡,我們實在坐立不安。」

「悅子還沒有改變這種想法?」

「不僅沒有,還越來越固執呢……怎麼也不聽我們的話。還說,她從明天開始就去住……請你好好勸她一下,你們是好朋友,說不定她會聽你的話。」

「我知道了……」

卓藏的話,也使恭子十分難過,他的心情,她完全理解;她自己也是堅決反對悅子一個人住到世田谷宿舍去的。

回到等候室,恭子坐到剛才卓藏坐的椅子上。

「悅子!」

聽到恭子小聲的叫喚,她以男子似的嚴厲的表情,瞪著恭子。悅子的這種表情,恭子迄今可從未見過。

「恭子,你過來要說什麼,我知道了。是我父親托你……」

「嗯,你聽我說。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也很明白,你和父母擔心我,我很感謝。但是,只這一件事,希望你們無論如何依了我……我想,至少在這四十九天之內,在那個家,冥想著那個人,獨自靜靜地住一段時間。我的想法,絕沒錯的,作為妻子,這是應當的。」

「不過,你……」

「你是不是擔心我會自殺什麼的?」

雖然聲音很小,卻表達出了她的不可動搖的意志。

「我幾次對父母說,那種擔心是無謂的。我在沒有親眼看到殺害他的兇手被抓住,並得到懲罰之前,無論天翻地覆,我是決不願死的……」

「但是,悅子……」

「我向你保證,過了四十九天一定回家……在這之前,希望你對我的所作所為裝作視而不見。從現在起到抓住兇手,對他作第一審的判決,豈止四十九天,恐怕需要半年多時間,所以……在我一個人生活期間,是絕對不會自殺的。」

恭子聽了這話,反而從心頭掠過一種新的不安。這期間她也許不會自殺。但是,悅子是不是有一種可怕的念頭,想單靠自己一個人追蹤和發現兇手,以命相拼?

正當人生之花含苞欲放時,花蕾卻被人揪去,這樣的年輕姑娘怎能不豁出命為夫復仇?

「悅子,我希望你還要認真考慮啊……」

如果能夠的話,恭子真想掏出整個心說服她。

「我的丈夫也很擔心,他決心要儘早逮住兇手。但是,現在兇手在想什麼,全然不知,你未必就不是他狙擊的目標,可你一個人住到那兒,這不是給兇手以可乘之機嗎?」

「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未得罪過誰,我也不知道,殺了我,誰又能得到什麼利益。假如說,義宏有巨大的財產,我繼承了,要是我死了,這些遺產也只能歸我父母所有,這樣的事,我是知道的。恭子,難道你認為我的父母為了金錢,會殺死他和我嗎?」

悅子歇斯底里地說著,話題竟轉到令人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恭子驚訝得流下了冷汗。

「悅子,說這些幹嗎呢……如果這次的兇手,是一個無知的瘋狂的暴徒呢?」

「這麼說就不著邊際了。如果是一個無知的暴徒,即使我回到父母家,他也可能放火或干別的,把我們一家都殺死,甚至會襲擊你這個毫無關係的人!」

恭子至此無計可施了。悅子說的雖近似瘋話,但使人驚奇的是,她的話並非毫無根據。難怪連父母都拿她沒有辦法。

恭子望著悅子旁邊的母親泰子那不知所措的神情,下決心再作一次努力:

「悅子……義宏的佛事,不一定要在世田谷的宿舍作,這次事件中,受打擊的不止你一個人,還有你父母呢?你也要想想他們的心情……」

「恭子!」

悅子蒼白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你是個幸福的妻子,你不理解我的內心……」

恭子無言可答了。彷彿被人揍了一個耳光。但是悅子的激情好象剎時間被風暴颳走了,她用手捂著臉,開始嗚嗚地哭起來。

「對不起……我說了不好的話……我並不是妒嫉你……恭子,請你原諒我,原諒我……」

忽然,悅子抬起頭,拉著恭子的手說:

「以後,我們一定還是好朋友……請你經常到世田谷家裡來玩吧……」

當天午後,三郎吃完午飯,回到檢察廳。平時,三郎的午飯是在所內地下食堂吃一些廉價的簡單的食物。今天,因為有一個研修生,有私事找他商談,為了避開所內地下食堂的擁擠和熟人多,就到日比谷公園的「杉木樓」,在那裡結束了談話,返回來了。

當他走到地方裁判所房子旁邊的入口處時,看到從對面律師會館出來一個年輕人,急匆匆地向自己走來。

「失禮了,是霧島檢事嗎?」

「是的,你是?」

從對方別在西服領子上閃閃發亮的證章看來,知道他是律師。但是,東京有三個律師會,即使是活動在第一線上的檢事,也不會記住所有律師的。

「我叫通口哲也,名字你大概已經聽過了。」

對方堂堂正正地自報了姓名。

「檢事,你也許認識我,你在公判部時,我見過你幾次。」

「那,實在失禮了,您有什麼事?」

「倒是檢事您有我的什麼事吧?」

通口哲也以挑戰的口氣說,臉色卻沒什麼變化。

「我們方面和您,現在還沒有什麼聯繫吧?」

「但是,我總歸要受到一次調查的。我也是律師,當然能預料到,如果這樣,倒不如預先直接見檢事先生為好——我討厭警察的攪亂,再說,這兩三天之內我有事要去關西,擔心會被人說成逃走,所以我只好預先報案了。」

通口哲也嘴邊泛著莫測高深的微笑。預先報案,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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