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零的結婚

「這麼晚了,發生了什麼事?這樣的神色?」

穿著便服的冢本義宏,吃驚地將悅子接進屋子,看著她的通紅的、哭腫的眼睛。

「洋式屋子冷,還是進到這裡來,雖然這邊亂扔著東西……」

義宏把悅子引到和式房間里,桌上堆著未定的草稿,周圍的席子零散地放著幾本書。

「究竟怎麼回事?」

「我和父親鬧翻了……」

悅子的眼裡又湧出新的淚水,她淚眼迷濛地看著義宏,依偎到他身上。

「義宏……求求你……和我結婚吧……」

「悅子!」

義宏用嘶啞的聲音輕聲道:「當然,我要你……」

「我向父親撒謊了……說已經有了你的孩子了……這沒辦法……」

義宏頓時沉默了。悅子感到每一分鐘比一個鐘頭還難耐。

「你對我的感情,使我非常高興……其實,我早就想,如果能和你結婚的話……只是……」

「你擔心你父親和弟弟的事吧……如果是這個問題,我已經知道了,是父親今晚告訴我的。」

悅子一五一十地將今晚所發生的事詳細地告訴義宏。

義宏默默地聽著,悅子把話說完,因為羞澀而低下了頭。

「原來這樣!」義宏小聲地說。

「對不起,其實我早就該把真相告訴你。我痛切感到,沒有勇氣告訴你,是可恥的。我過於害怕失去你,總想多和你接觸一段時間,以至延誤到今日。」

義宏抬起頭,望著悅子,以很乾澀的語調繼續道:「父親的問題就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沒什麼可補充的。想說明的是我本人並沒有任何右翼傾向,哥哥和我對父親的事是多麼的迷惑不解啊……哥哥常說,不管是左的還是右的,總之只要是帶思想意識的事堅決不幹。他選擇了化學專業,肯定是這種心理作用。我沒有理科的才能,投身到思想色彩薄的經營學的研究上,也是這種心理作用。

義宏停了一下。接著說:「關於弟弟的事,有必要詳細談談。弟弟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因為母親娘家相繼死了不少人,眼看就要絕嗣了,弟弟還小,被辦了養子手續,過繼到母親娘家,取了安田的姓。但是,對父親死在獄中的反應最為強烈的還是當時年幼的忠昭。哥哥和我,能勉強理解父親是一種政治犯,和普通的犯罪不一樣;而這些道理,小學二三年級的小孩子是不會理解的……於是忠昭從那時起,完全變了樣,性格變得乖僻了……」

悅子靜靜地聽著。終戰之後,在美國佔領下的民主風靡一時的多難時期,義宏他們如何度過童年時代是可想而知的。

「母親活著的時候,情況還好。忠昭在母親的管教下,還能堅持上學,其時,社會也開始平靜了。父親的問題也已經在人們的記憶中漸漸淡薄消失了。然而,就在弟弟上大學不久,母親好象完全放心似的,因心臟病發作而閉上了眼睛,辭別了人間。從此,失去約束的弟弟又變樣了。」

義宏沉痛地嘆息著,繼續說:「我不是心理學者,對當時弟弟的思想變化,不很理解。現在只能解釋為,母親的死的刺激、對父親的懷念交織在一塊,使他對強烈的左翼傾向的環境產生了反感。弟弟開始表現出右翼的言行時,我們嚇了一跳。當然,父親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而弟弟的言行只是他那怪僻性格的表現罷了。他和那些臭名昭著的可疑分子來往,終於愈陷愈深而不可自拔了……」

悅子默默地緊握住義宏的手。

「後來的事,我簡要地談談吧。忠昭總算畢了業,進到一家小公司工作。誰知不久拿著公司的錢逃走了。我和哥哥進行多方交涉,總算避免了警事處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弟弟不可挽回了……

「有跡象表明他和暴力組織有關係,參加了走私活動。最後,詳細情形不了解,據說,與同夥發生了糾紛,殺了人,不知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義宏象要把滿腔的苦水吐出來似的,很快地接著說:「前年末,為了整理研究論文,利用寒假時間,我來到鳥取縣深山的溫泉旅館。就在我到達的第三天,弟弟突然來了,說是長期潛逃至今已走投無路了,只好到京都找我。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追著來了。哥哥極為討厭他,說是不再承認他是自己的弟弟。可我還不想這樣對待他。弟弟又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怎麼能冷眼相待撒手不管呢!我勸他自首,他答應要我給他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就是在那天遇到失火事件嗎?」

「是的。夜裡,當我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時,整個房間煙霧瀰漫了,我拚命從火中鑽出來……當我清醒過來時,已經被人抬進了醫院,可那時我是拋棄弟弟逃出來的啊!」義宏的臉扭歪著。

「那個……如果是那種時刻,自己一個人能逃出來也是不容易的!」

義宏痛苦地搖了搖頭。

「不,我……是很知道弟弟喝醉了酒,睡在旁邊的屋子裡的……我正要叫喊的時候,閃過這樣的念頭:這樣的弟弟倒不如死了乾淨,只要他活著,我的一生就會被毀掉的。而現實里,由於他的原因,我在婚姻問題上就失敗過……」

義宏的臉失去了血色,他顫抖著聲音,接下去說:「我得知弟弟的死訊後,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罪過,為此而痛苦。如果我假裝不知道,是可以矇混過去的。但是,良心譴責著我,驅使我想收殮弟弟的遺骨。我將真情告訴了警察……弟弟的問題公開了,地方報紙作了報道。這樣,我要是還當大學教師,就再也不能在京都呆下去了。於是……主任教授為我奔波,總算轉任到千代田。假如當初弟弟沒有被過繼,甚至連這樣的轉任也是不可能的了。」

長時間的沉默以後,義宏自嘲道:「悅子,明白了吧。我弟弟是殺人犯,父親在某種意義說也是殺人犯,而我本人是一個見死不救的罪人!」

那次火場上義宏異常的狀態,不僅是因為恐怖,更強烈的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罪過的原因。但是,怎麼能責備這個「罪」呢?悅子在心裡這樣說。

「你看,我的身體還烙有那種醜陋的火傷……就象你父親所說的,我作為你的結婚對象,實在是配不上的。你趕快回家吧……你的謊言,醫生一診斷就知道的,父女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義宏!」

「我曾抱著一線希望,弟弟也已經死了,事到如今大概不成什麼大問題吧……我再也不能欺騙你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到此吧……從今天起忘掉我吧!」

悅子心碎了。想到義宏因與他本人實在沒有責任的這些問題而長期痛苦不堪時,眼前的義宏的形象顯得高大了。義宏作這種剖白時的心情是多麼悲痛啊!

悅子悄悄地移動著坐的位置。

「義宏,我還是請你回答我剛才的要求。」

「噢……」

「你願和我結婚嗎?」

「悅子……你!」

義宏說不出話來,凝視著悅子。

「你真的……願意和我這樣的男人結婚嗎?」

「正因為你是這樣的男人,我才和你結婚,你為什麼自暴自棄呢?」

突然,悅子的嘴唇被義宏熱烈地吻著,她沉醉在幻想中,覺得美好的時間在無情地流逝著……

「義宏……我要……給你生個孩子!」

悅子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義宏熱烈地擁抱著她,撫弄著她的頭髮。

「我明天就到你父親那裡正式求婚。你說的那個謊話不要改正了。只是,你到這裡可能被認為我們關係異常,為此,在結婚儀式之前,我要把你安安靜靜地放在一邊……知道了吧?!再忍耐一段時間……」

悅子把熾熱的臉頰貼在義宏的胸前,仰著臉點了點頭。義宏兩手捧著悅子的臉,熱烈地、不停地親吻著。

第二天,按照約定,義宏來到尾形的家。隨同來的還有小池祥一。因為考慮到同是律師會好說話些,所以,才約了小池一道來。

父親卓藏被母親勸說了一個晚上之後,無可奈何地只好表示同意。不管如何,悅子的已經懷孕的假話起了決定作用。既然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那就……這是母親的意思。

「坦率地說,對這種事後強行求婚的方式,實在令人遺憾。事到如今,我也不說三道四了,讓過去的一切流水般地過去吧,把女兒的一生託付給你了。」

寒暄中到底還帶著不愉快的痕迹,顯然因為「事到如今,算了吧。」的原因,卓藏的言語十分平淡。

看著冢本神奇地低下了頭,悅子流下了冷汗。現在看來,自己當時竟這麼大膽地撒了謊,想想實在感到後怕。

「實在對不起,讓您擔心了。我想,為悅子一生能夠幸福,我將竭盡全力,請您放心。」

義宏有點不知所措的拘束,身體竟發顫起來。

「既然如此,為了體面的關係,還得儘早舉行儀式。不過雙方都要做些準備,因此一個星期之後恐怕來不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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