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功臣血宴 年羹堯的末日

年羹堯離京的時候,沒有意識到雍正已經起了殺心。

對於年羹堯,雍正很有耐心,他是有步驟有計畫地進行誅殺。雍正首先向李維鈞透露了懲辦年羹堯的意思,他在李維鈞的奏摺上批道:「這幾天年羹堯陳奏了一些事,朕懷疑他居心不良,大有耍弄聰明攬權擴勢的意思。你和他關係密切是奉朕的意思才這樣的,所以不必擔心,不過要逐漸和他疏遠。」

後來,湖廣總督楊宗仁在奏摺中誇獎年羹堯是純臣,雍正很生氣,在奏摺上批道:「年羹堯到底是什麼人?根據你知道的,如實奏來。純字可以用在年羹堯身上嗎?朕以為不可以。這事一定得保密。」

雍正在王景灝的奏摺上批:「年羹堯這次來見朕,態度非常乖張,好像朕有許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一樣,不知道是他的精神頹敗導致,抑或是功高志滿目無君上。你雖然是年羹堯推薦的,不必要依附他,朕實在太了解年羹堯了,他沒什麼能耐的。」

雍正還向李成龍交底:「近日年羹堯擅自作威作福,受賄逞奸,朕很反感。」雍正對宋可進說:「年羹堯很不喜歡你,你要多加防範,不要露出破綻,被他指摘。」

類似的批示相當多,雍正要求這些大臣們和年羹堯、隆科多保持距離,達到瓦解這兩人的目的。

以上還只是前戲,真正對年羹堯下手還是將他調離陝西。

雍正二年十二月,寫了一份文書,勸說功臣要保全名節:「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為君者施恩易,當恩難;當恩易,保恩難;保恩易,全恩難。若倚功造過,必至反恩為仇,此從來人情常有者。爾等功臣,一賴人主防微杜漸,不令至於危地;二在爾等相時見機,不肯蹈其險轍;三須大小臣工避嫌遠疑,不送爾等至於絕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樞要在爾等功臣自招感也。……我君臣期勉之,慎之。」

在給年羹堯的硃批中,雍正說:「自從你走後,有人說你立了大功,你的話皇上不好不聽從,這人說話不知輕重,朕已經把他關起來了。」

雍正對年羹堯的公開批評是從三年正月的金南瑛事件開始的,年羹堯回到陝西後就讓胡期恆彈劾陝西驛道金南瑛。雍正認為年羹堯就是搞朋黨,黨同伐異,因為金南瑛是允祥和朱軾推薦的,不屬於年羹堯派系,所以年羹堯想整他。

雍正三年二月,出現了日月合璧五星聯珠的祥瑞,大臣們紛紛上賀表稱頌雍正朝乾夕惕、勵精圖治,年羹堯也上了一份賀表,但不小心把「朝乾夕惕」寫成了「夕陽朝乾」。關於年羹堯寫錯字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寫成了「夕陽朝乾」,一種是說寫成了「夕惕朝乾」,如果是後一種說法,文字的意思沒變,語句也通,如果是前一種寫法,不僅不通,也是大不敬。

不管怎麼說,文字獄只是個引子,點燃了雍正心中醞釀已久的火藥。年羹堯辯解說,自己寫錯了。雍正認為,年羹堯平時沒這麼粗心,顯然是故意這樣寫的,不打算把「朝乾夕惕」四個字歸到自己的名下。雍正說:從這件事中可以看出年羹堯自恃功高,有大不敬的意思。

年羹堯的末日就這麼降臨了,一場錯別字點燃的火災。

年羹堯開始厄運纏身,自己的心腹先後被撤職,先是甘肅巡撫胡期恆被撤職,由岳鍾琪兼任。緊接著,代理四川提督納秦別調回京,由趙坤接手。朝堂之上又開始了站隊活動,凡是支持和同情年羹堯的都受到打擊。將年羹堯的「同黨」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雍正開始收拾年羹堯本人。

四月,雍正讓年羹堯交出撫遠大將軍印,並調離陝西,前往杭州擔任將軍,年羹堯寫了個摺子謝恩,雍正的批複非常有意思,翻譯一下大概是:「我聽到有謠言說,三江口會出皇帝,嘉湖會變成戰場。現在我讓你在這裡做官,而且你之前的奏摺中也談到浙江省天象之類的,如果你真想自稱為帝,這也是天意,我也無法挽回;如果你不肯自立為帝,統領幾千兵在這裡,你也不會容忍三江口有人稱帝……我的心實在寒透了,上天在上,我如果負你,天誅地滅,你若負我,不知上天會如何懲罰你……」

年羹堯到了杭州後,立刻受到了嚴密的監視,當時有人勸雍正不要對年羹堯懲治過嚴,擔心激起年羹堯的叛變。雍正對此毫不理會,認為是淺陋之見,確實,朝政經過雍正的鐵手調整,已經沒有人有資本可以和雍正抗衡了。

牆倒眾人推,到了杭州後,官員們紛紛揭發年羹堯,年羹堯儼然變成了肉靶子。雍正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皇帝,他把那些揭發年羹堯的奏摺全部發給年羹堯,要他回奏。六月,年羹堯的兒子們全部革職發配,老部下也紛紛被株連。

七月,九卿奏請將年羹堯就地正法,雍正沒有這麼做,而是革去年的將軍之職,以閑散章京的身份安置在杭州。此時,年羹堯如同一頭待宰羔羊。

雍正在處死年羹堯的過程中充分地展現了謹慎的一面,考慮到年羹堯是本朝功臣,誅殺他必須動用強大的輿論力量,給世人一種感覺,不是我雍正想他死,而是大家希望他死。

雍正召集各地地方大員,讓大家自由發表意見,應該如何處置年羹堯。大家都是聰明人,急著表功。廣西巡撫李紱就說:「年羹堯陰謀叵測,狂妄無禮,擅權已久,大逆不道,法理難容……」田文鏡也說應該處死。

九月,雍正下令逮捕年羹堯。又用了三個月羅列了年羹堯九十二大罪,為了表示寬大,雍正勒令年羹堯自裁,父親和兄弟革職,年羹堯的兒子年富斬立決,其餘十五歲以上子女發配到廣西、雲南等地。

最有意思的是,雍正在令年羹堯自裁的諭旨中居然說:「你自盡後,如果稍有怨恨之意,那麼佛教中所謂永墮地獄萬劫不復也不能消減你的罪孽。」

年羹堯被殺的首要原因還是他功高震主後不知收斂,仍然作威作福,觸犯了雍正的大忌。第二個原因是年羹堯親信和黨羽太多,他們佔據一些要職,對皇權構成了威脅。第三個原因是年羹堯聚斂財富,最後抄家從他家裡抄出一百一十萬兩銀子,就年羹堯的職位來說,這麼點銀子真不算多。但雍正治貪是出了名的,他對貪官也非常反感。

有意思的是,年羹堯案件還牽連到讀書人。一個叫汪景祺的人,浙江錢塘人,頗有文才,可惜仕途不順,便尋思著投靠了年羹堯。年羹堯平定青海叛亂後,志得意滿,汪景祺適時提醒他要低調內斂,為此他寫了一篇《功臣不可為》的文章給年,對年說功臣不好做,問題就出在皇帝身上,功臣為皇帝平亂,往往會受到猜忌,因為皇帝認為能夠平亂的人一定也能作亂;功臣封賞後,常常受到小人的嫉妒和中傷,要是仗著自己的功績在君王面前提建議的話,往往被君主視為驕橫。所以,功臣到最後總是難逃一死。

汪景祺寫這篇文章時,年羹堯正逢人生最得意的時候,所以根本沒理會汪景祺。後來抄年羹堯家時發現了這篇文章,反倒成了年羹堯的一大罪狀。此外,還發現了汪景祺的一首七言絕句,裡面有「皇帝揮毫不值錢」的句子,雍正看了後,氣得七竅生煙。汪景祺最後被砍頭,妻子發配到黑龍江為奴,五族內任公職的親戚全部革職。

錢名世是康熙四十二年進士,跟年羹堯本來沒什麼關係,後來看到年羹堯發達了,就想攀附,為年羹堯寫了幾首諂媚的詩,將年羹堯比作周朝的召伯、漢代的衛青和霍去病。錢名世甚至鼓吹應該在青海為年羹堯立碑。雍正覺得錢名世簡直是一個無恥文人,文人中的敗類,但僅憑這些拍馬屁奉承的詩,殺了他又不太合理。雍正想出了一個更毒的辦法,親筆寫下「名教罪人」,讓錢名世掛在自家大門上方,而且命令所有進士出身的文官每人寫一首詩諷刺錢名世,還讓錢名世出錢刊印這本詩集,發往各地。雍正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確實厲害。

威武一世的年大將軍就這樣走向了人生的終點,論起才幹,年羹堯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將才,可惜沒能處理好與皇帝的關係。年羹堯也不是非死不可,如果他能知道進退,功成名就之後能夠淡泊權力,或許就不是今天的結局。

跟年羹堯犯了相同的錯誤還有隆科多,雍正的左膀右臂都沒能逃脫卸磨殺驢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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