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五章 一〇〇三年,三月

蕾格娜和卡特正在教孩子們數數歌。快四歲的奧斯伯特基本上可以唱在調子上了。雙胞胎才兩歲,他們只能跟著哼哼,但已經能學說話了。卡特的兩個女兒,一個兩歲,一個三歲,年齡居中,學習水平也不上不下。孩子們全喜歡唱這首歌,作為額外的回報,他們也學習了數字。

在這座監獄中,蕾格娜將大部分時間用於帶著孩子們忙這忙那,學習知識。她背誦詩歌,編造故事,描繪她造訪過的每一個地方。她向他們講述了「天使號」在英吉利海峽中遭遇的風暴、搶走她結婚禮物的鐵面人,甚至還包括瑟堡城堡馬廄中的大火。卡特不擅長講故事,卻有一副純凈動聽的嗓子和永遠也唱不完的法語歌謠。

這兩個女人想方設法地哄孩子們開心,也藉此令自己免於陷入絕望的泥潭,不會自尋短見。

歌唱完之後,門開了,一名侍衛朝里打量。是埃爾夫加,他是小夥子,不像福爾克里克那樣冷酷,對蕾格娜他們很是同情。他經常給蕾格娜講各種新聞。蕾格娜就是從他那裡了解到,維京海盜又在斯韋恩國王的帶領下,襲擊英格蘭西南各郡了。埃塞爾雷德花了兩萬四千鎊銀幣買來的停戰協議只維持了一年多。

蕾格娜幾乎希望維京海盜佔領英格蘭西南各郡。雖然她可能被維京人俘獲,但也可能被瑟堡的親人贖回。至少這樣她就可以離開這座監獄了。

埃爾夫加說:「放風時間到了。」

「阿格尼絲在哪兒?」蕾格娜問。

「她身體不舒服。」

蕾格娜一點也不難過。她討厭看到阿格尼絲。就是這個女人背叛了她,導致她身陷囹圄。

冷風從敞開的門中透進來,蕾格娜和卡特給急於外出的孩子們裹好斗篷,然後放他們到外面撒腿亂跑。埃爾夫加關上門,從外面上了閂。

孩子們離開後,蕾格娜不再苦撐,徑直跌進了痛苦的深淵。

根據她在牆上刻畫的日曆,她們已經被關在這裡四個月了。地板上的燈芯草里已經生跳蚤了,她頭髮里也滿是虱卵,她還開始咳嗽。房間里惡臭難聞——兩名成人和五個孩子只能用一隻罐子大小便,因為他們被禁止去外面上廁所。

在這裡滯留一日,蕾格娜的生命就虛度一天。每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仍是囚徒的時候,她就會感到一股深深的怨恨,如同鋒利的箭頭扎在她的心坎上。

昨天,威格姆又來了。

幸運的是,如今,威格姆來得沒那麼頻繁了。一開始,他每周來一次,現在差不多一個月才來一次。蕾格娜已經學會了閉上眼睛去想像從瑟堡城堡牆頭看到的景色,想像吹在她臉上的帶著鹹味的清爽海風,直到感覺威格姆那東西像鼻涕蟲一樣從她身體中抽出。她祈禱他會很快對她完全喪失興趣。

孩子們回來了,被凍得滿臉通紅,現在輪到兩個女人披上斗篷出去了。

她們來回不停地走著,以保持溫暖,埃爾夫加也跟著她們。卡特問埃爾夫加:「阿格尼絲出什麼事了?」

「她長了痘瘡。」埃爾夫加說。

「希望她因此死掉。」

三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埃爾夫加挑起了新話題:「我想我不會在這兒待多久了。」

蕾格娜問:「為什麼?沒了你,我們會難過的。」

「我得去打維京海盜。」埃爾夫加裝出欣喜的模樣,但蕾格娜覺察到他故作勇敢背後的隱隱恐懼,「國王正在招募軍隊去擊敗八字鬍斯韋恩 。」

蕾格娜停下腳步。「你確定?」她問,「埃塞爾雷德國王要來英格蘭西南各郡?」

「他們是這麼說的。」

驟然而至的希望讓蕾格娜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兒,「那他肯定會聽說我們被監禁起來了。」她說。

埃爾夫加聳聳肩:「也許會吧。」

「我們的朋友會告訴他的——奧爾德雷德院長、德恩治安官、莫杜爾夫主教。」

「沒錯!」卡特說,「然後埃塞爾雷德國王肯定會釋放我們!」

這一點蕾格娜卻不敢肯定。

「他會吧,夫人?」

蕾格娜沉默不語。

「這是找到蕾格娜的大好機會。」奧爾德雷德院長對德恩治安官說,「我們決不能讓機會從指間白白溜走啊。」

奧爾德雷德專程從德朗渡口趕到夏陵同德恩商討此事。他仔細觀察治安官臉上的反應。德恩五十八歲,剛好比奧爾德雷德大二十歲,但他們卻有許多共同點。比如,兩人會嚴格遵守規則。德恩的大院布局便足以說明他對秩序的偏愛——牲畜柵欄十分結實,房子整齊排列,廚房和糞堆處在相反的角落,盡量隔開。奧爾德雷德接管德朗渡口以來,德朗渡口也漸漸呈現出秩序井然的模樣。但兩人也有區別:德恩服務的是國王,而奧爾德雷德侍奉的是上帝。

奧爾德雷德繼續道:「現在我們可以肯定,蕾格娜從沒有回瑟堡。休伯特伯爵已經向我們證實了這一點,並給埃塞爾雷德國王發起了正式控訴。溫斯坦和威格姆騙了我們。」

德恩的回答非常謹慎:「我想看到蕾格娜平安無事,我相信埃塞爾雷德國王也希望如此。」他繼續說:「但國王必須平衡多種需求,有時候,各方施加的壓力會彼此衝突。」

德恩的妻子威爾伯勒是一個中年婦女,帽子下面露出絲絲白髮,她的觀點更加尖銳:「國王應該將那個魔鬼威格姆關進監獄。」

奧爾德雷德同意威爾伯勒的觀點,但態度更加務實:「國王會在英格蘭西南各郡召開法庭嗎?」

「他必須召開。」德恩說,「無論他到哪兒,臣民會紛紛趕來覲見,提出要求、指控、請求和建議。他不得不傾聽民情,然後大家就會期待他做出裁決。」

「他會在夏陵召開法庭嗎?」

「如果他來這裡,那他就會。」

「無論是在這兒,還是在別的地方,他都必須對蕾格娜的事情有所表示,這是確定無疑的!」

「他遲早得表態。他的權威遭到了蔑視,他絕不允許這種情況持續下去,但還得考慮時機的問題。」

德恩對每個問題的回答都是「未必」,奧爾德雷德滿心失望地想,但或許王室官員都會如此謹小慎微。與其相反,在修道院里,罪過就是罪過,沒有什麼好猶豫不決的。他說:「埃塞爾雷德國王的新妻子埃瑪王后肯定會是蕾格娜的強大盟友。她們是諾曼貴族,小時候就認識,而且都嫁給了大權在握的英格蘭貴族。她們肯定在我們國家經歷了類似的喜怒悲歡。埃瑪王后會希望埃塞爾雷德營救蕾格娜的。」

「如果沒有八字鬍斯韋恩這碼事的話,埃塞爾雷德是會這樣做的。但埃塞爾雷德正在召集軍隊打仗,同往常一樣,他需要依靠大鄉紳從城鎮和鄉村招募士兵。現在可不是同威格姆和溫斯坦這種實力強大的權貴鬧翻臉的好時機。」

結果又是「未必」,奧爾德雷德想。「有沒有辦法可以影響他的決定呢?」

德恩思索片刻,然後道:「這得靠蕾格娜自己。」

「什麼意思?」

「只要埃塞爾雷德見到她,就會答應她的任何請求。她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卻脆弱得不堪一擊,而且是一位貴族遺孀。國王會情不自禁地想為遭受虐待的絕色佳人伸張正義的。」

「但這正是我們面臨的問題。我們沒法兒帶蕾格娜去見國王,因為我們找不到她。」

「沒錯。」

「所以現在我們無法判定結局,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沒錯。」

「順帶一提,」奧爾德雷德說,「我在來這兒的路上碰到了威格姆,他正率領一小隊武裝士兵去相反的方向。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哪兒?」

「走那條路的話,不管他要去哪兒,都必須經過德朗渡口,因為那條路上沒有別的值得關注的地方了。」

「希望他不是去給我找麻煩的。」

奧爾德雷德心事重重地騎馬回家,可到家之後,戈德萊夫告訴他,威格姆其實並沒有造訪德朗渡口。「他肯定在路上出於某種原因而改了主意,然後便回去了。」戈德萊夫說。

奧爾德雷德雙眉深鎖。「我想也是。」他說。

軍隊離德朗渡口還有一英里或更遠的時候,奧爾德雷德就聽見了喧嘩聲。一開始,他還不知道這聲音是怎麼回事,聽上去有點像趕集日人聲鼎沸的夏陵郡中心——幾百乃至幾千人同時說笑、發令、咒罵、吹哨、咳嗽,再加上驢叫馬嘶,車子嘎吱搖晃,顛簸作響,所有這些融匯成一片嗡嗡的嘈雜聲。他還能聽到泥路兩旁的枝葉被破壞的聲音——人和馬踐踏植物,馬車碾壓灌木和樹苗。來的只可能是一支軍隊。

每個人都知道,埃塞爾雷德國王即將駕到,但他並未公布行進路線。奧爾德雷德驚訝地發現,國王竟會選擇從德朗渡口過河。

奧爾德雷德聽見喧鬧時,他正在修道院的新建築內工作。那是一座包含學校、圖書館和繕寫室的石制建築。他把一張羊皮紙放在膝上的一塊木板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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