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二章 一〇〇二年,七月

黎明前一小時,蕾格娜來到德恩治安官的大院。大批男人還有幾個女人已經聚起來準備展開喊捉行動。他們在黑暗中走來走去,興奮地交頭接耳。馬也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不安地踏著地面,打著響鼻。德恩給他的黑色種馬上了鞍,然後邀請蕾格娜進入自己屋內密談。

蕾格娜結束了恐慌,強忍著悲痛。現在她知道自己必須做什麼。她意識到自己受到了無比殘暴的歹徒的攻擊,但她不僅沒有被打敗,還要展開反擊。

德恩會是她的主要盟友,她要好好爭取他的支持。

蕾格娜對德恩說:「對今晚在威爾夫屋裡發生的事,沒有人比奴隸卡爾文知道得更清楚。」

「您不認為答案顯而易見嗎?」德恩波瀾不驚地評論道。

很好,她想,德恩並沒有先入為主的觀點。「相反,我認為顯而易見的答案是錯誤的。」

「請解釋一下。」

「首先,卡爾文似乎並沒有不高興。她在這裡好吃好喝的,也沒有人打她,她還跟城裡最具魅力的男人睡覺。她為什麼要逃跑呢?」

「她可能只是想家了。」

「有可能,但她從未表露出思鄉的跡象。其次,如果她想逃,隨時可以走,她從沒有被嚴密看管起來。她大可以溜之大吉,而不必殺死威爾夫或者其他任何人。威爾夫睡得很沉,尤其是喝酒之後。她要想趁機溜走簡直易如反掌。」

「要是碰巧侍衛醒著呢?」

「她只需要說她要去吉莎的房子。威爾夫不想要她的時候,她就在那兒睡覺。她逃走之後,說不定要過一兩天才會有人發現。」

「有道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認為那個小姑娘根本就沒有力量殺害威爾夫或者伯恩,更別提導致這兩人當場慘死。你也看過傷口,那肯定是一個孔武有力的人乾的,他有信心也有力量制服兩個壯漢。要知道,這兩個壯漢是久經沙場的武士,而卡爾文才十四歲。」

「我同意那確實匪夷所思。但不是卡爾文的話,那又會是誰呢?」

蕾格娜心裡早就有了高度懷疑的對象,但她沒有當即講出來:「肯定是伯恩認識的某個人。」

「您怎麼能說得如此肯定?」

「因為伯恩讓兇手進了屋。如果來者是陌生人,伯恩一定會提高戒備,將此人攔下盤問,拒絕他入內,進而同他搏鬥——這一切發生在房外,而打鬥聲會吵醒侍衛。就算伯恩戰死,屍體也會在屋外被發現。」

「兇手也可能把屍體拖進了屋。」

「打鬥聲會吵醒威爾夫,進而下床攻擊闖入者。而這種情況顯然沒有發生,因為威爾夫死在了自己床上。」

「就是說,伯恩認識的某人出現在門口,被伯恩領進了屋。而他們一入內,毫無懷疑的伯恩就遭到了偷襲,被快速而無聲地殺害。然後來者殺害了威爾夫,說服奴隸逃走,好讓她當替罪羊。」

「我想真相就是如此。」

「那兇手殺人的目的是什麼?」

「要回答這個問題,關鍵在於屍體被發現不久後的混亂中發生的兩件事。就在其他人驚愕茫然的時候,威格姆若無其事地拿走了威爾夫的財寶箱。」

「此事當真?」

「然後,又有人偷走了我的財寶箱。」

「這兩件事徹底顛覆了之前的所有推斷。」

「這意味著威格姆想要篡位奪權。」

「沒錯,但這並不能證明他就是兇手。他在兄長死後就急不可耐地跳出來奪權,這可能只是投機行為。也許他並未參與謀殺,只是在利用謀殺的結果而已。」

「我懷疑這種可能並不存在。威格姆不是那種反應靈敏、可以隨機應變的人。在我看來,整件事經過了精心策劃。」

「也許您是對的。溫斯坦似乎藏在整件事的背後。」

「沒錯。」蕾格娜欣慰地鬆了口氣。德恩仔細詢問了她,結果還是同意了她的觀點。蕾格娜立刻推進話題,「如果要瓦解這場政變,我就需要讓卡爾文在郡法庭上陳述她目睹的實情。」

「或許沒有人相信她,一個奴隸的話……」

「總會有人相信她的,尤其是在我解釋了溫斯坦的動機後。」

德恩對此未做評論。他說:「何況,您已經身無分文了。您的財寶箱被偷走了。沒錢是打不贏這場權力鬥爭的。」

「我可以得到更多的錢。埃德加會將採石場石料賣的錢交給我。再過幾周,我還會收到聖馬丁村的地租。」

「想必威爾夫的遺囑就放在您的財寶箱里吧?」

「是的,但您有一份副本。」

「然而,沒有國王的批准,遺囑是無效的。」

「就算如此,我也會在法庭上宣讀遺囑。威爾夫的意願與溫斯坦的利益相衝突,於是他就起了殺心。大鄉紳們聽到這些,不會不動容的,他們全希望自己的遺囑得到尊重。」

「沒錯。」

蕾格娜將關注點轉移到天亮後的艱難追捕上:「除非您能抓到卡爾文,不然我做這一切毫無意義。」

「我會儘力而為。」

「您自己不要親自指揮喊捉行動。派威格伯特去。」

德恩大驚:「他很可靠……」

「而且如同飢腸轆轆的貓一樣兇猛。但我需要您在這裡。他們什麼也幹得出來,但只要您在城裡,他們就沒膽子殺我。他們知道您一定不會放過他們,而您是國王的人。」

「有道理。威格伯特完全有能力指揮喊捉行動。他已經指揮過許多次了。」

「卡爾文會去什麼地方呢?」

「可能是西邊。我猜她想返回威爾士故鄉。如果她是在午夜前後離開這裡的,那她已經至少沿著通往格拉斯頓伯里的道路走了十英里。」

「也許她躲在特蘭奇附近的什麼地方?」

「沒錯。」德恩朝敞開的門外望去,「曙光出現了。是時候叫他們出發了。」

「希望他們能找到卡爾文。」

溫斯坦對事態的進展非常滿意。計畫執行得並非天衣無縫,但還算得上相當到位。發現伯恩正警覺而清醒地在威爾夫門外站崗,溫斯坦確實嚇了一跳,但他當機立斷,將計就計,威格姆也心領神會。後來,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沒有再出意外。

溫斯坦本來打算說卡爾文在威爾夫睡著後割斷了他的喉嚨,後來他卻不得不改口稱卡爾文殺了伯恩和威爾夫兩個人,這種說法要比前一種說法不靠譜得多。但大家似乎傻了,竟然買了賬。溫斯坦想,這是因為他們害怕自己的奴隸——奴隸完全有理由仇恨自己的主人,一旦逮到機會,何不宰掉那個奪走了自己自由的王八蛋?奴隸主從來睡不安穩。而在有奴隸被指控殺害了貴族之後,奴隸主心中潛藏已久的恐懼便瞬間爆發了。

溫斯坦希望追捕卡爾文的喊捉行動會以失敗告終。他不希望卡爾文在法庭上講述自己看到的事。她說的一切,溫斯坦會斷然否認,還會賭咒發誓,但難免有人會相信卡爾文。要是她從此人間蒸發,那自然再好不過了。逃跑的奴隸往往會被抓住,因為他們很容易辨認——穿著破衣爛衫,操著外鄉口音,而且身無分文。不過,卡爾文衣著光鮮,而且帶著不少錢,所以她逃脫的機會要比普通奴隸多得多。

即便她不幸被捕,溫斯坦也有應急方案。

傍晚時分,溫斯坦在母親吉莎的屋裡,同弟弟威格姆和侄兒加魯夫一起等待搜尋隊回來。這時,德恩治安官來訪。溫斯坦假裝禮貌地說:「您駕臨寒舍,我們深感榮幸啊,治安官大人。您可是稀客啊,我們更是三生有幸了。」

德恩沒工夫理會溫斯坦不正經的玩笑。德恩五十歲上下,滿頭銀髮,這輩子見慣了血雨腥風,不會因為兩句譏諷就上當。他說:「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被你愚弄,對不對?」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溫斯坦微笑著說。

「你覺得自己很聰明。你確實不傻,但你的詭計不可能每次都得逞。我來這裡是要告訴你,現在你非常危險,因為你極可能玩火自焚。」

「您對我太好了。」溫斯坦依然在取笑德恩,但其實他已經打起了全副精神。治安官對主教發出這樣的威脅是極其罕見的。德恩是認真的,而他絕非無足輕重之輩。他有權有兵,還能隨時向國王彙報。溫斯坦只是假裝對他的威脅不以為然。

然而,是什麼促使德恩突然對自己發出威脅呢?當然不只是威爾夫遇害這件事,溫斯坦想。

接下來,溫斯坦就聽到了答案。

德恩說:「不要打蕾格娜夫人的主意。」

果然是那婊子搞的鬼。

德恩繼續道:「我要讓你明白,倘若蕾格娜夫人死了,我一定會把你揪出來,溫斯坦主教。」

「嚇死我了。」

「不是你的弟弟或者侄兒,也不是你的手下,就是你。我決不放棄,我會讓你身敗名裂,生不如死。你會像麻風病人一樣活著,也像麻風病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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