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章 一〇〇二年,二月

「你的橋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奧爾德雷德說。

埃德加會心一笑。他高興極了,尤其是在經歷了最初的失敗之後。「這是你想出來的主意。」他謙虛地說。

「但你將它變成了現實。」

他們站在教堂外,俯瞰著下面那條河。兩人都披著厚厚的斗篷,抵禦嚴冬的寒氣。埃德加還戴著一頂毛皮帽子,但奧爾德雷德只是權且用兜帽罩住光頭。

埃德加驕傲地觀察著那座橋。正如奧爾德雷德設想的那樣,河兩邊分別向河中央伸出一排船,如同兩座一模一樣的半島。每排船用纜繩拴在岸邊牢固的錨樁上,同時保證橋能夠小幅移動。埃德加造的是平底船,但高矮不一,靠近岸邊的船很矮,越靠河中間的船越高。這些船由橡木橫樑連接,橫樑支撐著一組木質結構,上面鋪著木板作為路基。橋中間最高的位置開了個缺口,以便河船通行。

埃德加想讓蕾格娜也來看看。他渴望得到蕾格娜的欽慕。他想像著蕾格娜用那雙海綠色的眼睛望著他,說:「太了不起啦,你真聰明,竟然知道怎麼造浮橋,這看上去真完美。」一種溫暖的感覺傳遍埃德加全身,彷彿喝了蜂蜜酒一樣。

他望著德朗渡口,回憶起蕾格娜第一次到這裡的那個雨天。她是那樣優雅高貴,如同一隻盤旋著降落枝頭的鴿子。他是不是立刻就愛上了她?或許當時真有那麼一點。

埃德加不知道蕾格娜會不會再來這裡。

奧爾德雷德說:「你在想誰呢?」

竟被奧爾德雷德看出有心事,埃德加一時愕然,不知如何作答。

「顯然是你愛的人。」奧爾德雷德說,「你臉上都寫著呢。」

埃德加大窘。「浮橋需要維護。」他說,「如果有人照管的話,它可以用上一百年。」

當然,或許蕾格娜再也不會回德朗渡口了。這裡又不是什麼重鎮要津。

「瞧那些過河的人。」奧爾德雷德說,「我們贏啦。」

橋上已經人流如織。大家過河是來買魚或參加禮拜的。聖誕節那天,教堂里擠了一百多人,共同見證了聖阿道弗斯的「挺立」。

每人過河要付四分之一便士,回去又要付四分之一便士。修士們有了一項收入,而且收的錢在不斷增加。「是你做成了這件事。」奧爾德雷德對埃德加說,「謝謝。」

埃德加搖頭道:「這是你堅持不懈的成果。你經歷了一個又一個挫折——大部分是姦邪之徒對你的蓄意打擊——但你從未放棄。你每次被打翻在地,都會爬起來重新開始。我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老天。」奧爾德雷德萬分欣喜,「你過譽了。」

埃德加知道,奧爾德雷德愛上了自己。但奧爾德雷德的愛情是無法開花結果的,因為埃德加絕不會做出回應。他永遠不可能愛上奧爾德雷德。

蕾格娜之於埃德加,正如埃德加之於奧爾德雷德。埃德加愛蕾格娜,但這份愛永遠不可能有所收穫,蕾格娜永遠不可能愛上埃德加。那只是一段完全無望的單戀罷了。

但這兩段感情還是有區別的。奧爾德雷德似乎已經滿足現狀。他肯定自己絕不會同埃德加犯下罪行,因為埃德加絕無此意。

相反,埃德加卻全心全意地渴望自己能最終得到蕾格娜。他想要同蕾格娜做愛,他想要娶她,他想要早晨醒來時看到她與自己同床共枕。他想要不可能成為可能。

但做白日夢是毫無用處的。埃德加改換話題道:「酒館生意真好啊。」

奧爾德雷德點點頭,「那是因為德朗不在,大家不用看他那副臭臉。每次他不在家,酒館裡的客人都會更多。」

「他去哪兒了?」

「夏陵。我不知道為什麼,想必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八成是去抗議這座橋影響了他的生意。」

「抗議?找誰抗議?」

「問到點子上了。」埃德加道,「威爾武夫明顯依然卧病在床,而蕾格娜才不會對他抱有多少同情。」

看到村裡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埃德加由衷地感到高興。他同奧爾德雷德一樣,對這裡充滿了感情。他們都希望村子能繁榮興旺。幾年前,這裡還只是又臟又亂的蠻荒之地,只有幾戶貧苦人家,養著兩個懶惰而貪婪的兄弟——德格伯特和德朗。而如今,這裡已經有一座小修道院、一家賣魚鋪子、一位聖人和一座橋。

這讓埃德加的思緒轉到另一個話題上。他說:「我們早晚需要修一道護牆。」

奧爾德雷德一臉懷疑:「我在這兒從沒覺得危險啊。」

「每年,維京海盜都會劫掠英格蘭西部,而且越來越深入腹地。如果我們的村子這樣繁榮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他們總是溯河而上發動攻擊——他們會在穆德福德受阻,那裡有一段河道特別淺。」

埃德加想起庫姆海灘上那艘維京海盜船的殘骸,「他們的船很輕,可以拖過淺水河段。」

「如果他們真的來了,那也只會從河上發動攻擊,而不是陸地上。」

「所以我們首先需要加固河堤,一直要加固到拐彎那裡。」埃德加指著上遊河道右折的地方,「我的意思是築一道土牆,某些地方可能還要覆蓋木頭或石頭以增強防護。」

「護牆的其他部分修築在哪裡?」

「就從利芙的釀酒房外的碼頭開始。」

「那你哥哥們的農場就在護牆外面了。」

埃德加的哥哥們對埃德加不管不問,而他卻總是對他們體貼照顧。不過,他們並沒有多少危險。「維京海盜不會洗劫獨立農場,因為這裡沒多少東西可搶。」

「這倒是真的。」

「護牆會延伸到房舍背後的山坡上——先經過貝比家,然後是塞爾迪克和埃巴家、哈德溫和埃芙伯格家、雷根博爾德·羅珀家、布卡·菲什家,最後是我家——然後右轉直達河邊,將新教堂的基址包圍進來,以防有一天我們真能開工。」

「哦,我們一定會建起新教堂的。」奧爾德雷德說。

「但願如此。」

「要有信心。」奧爾德雷德說。

蕾格娜注視著接生婆希爾迪仔細檢查威爾夫。希爾迪讓威爾夫直挺挺地坐在凳子上,然後將蠟燭舉到跟前,查看威爾夫頭上的傷口。

「把那東西拿開,」威爾夫說,「刺得我眼睛疼。」

希爾迪將蠟燭挪到威爾夫身後,以免光直射他的臉。希爾迪用指尖摸了摸傷口,滿意地點點頭。「您吃得怎麼樣?」她問,「早餐吃的什麼?」

「放了鹽的稀飯,」威爾夫悶悶不樂地答道,「還有一壺淡啤酒。對貴族來說這太寒酸了。」

希爾迪望向蕾格娜的眼睛。「他吃了熏火腿,喝了紅酒。」蕾格娜平靜地說。

「別揭我的底啊。」威爾夫惱怒地說,「我知道自己早餐吃了什麼。」

希爾迪說:「您感覺怎麼樣?」

「頭痛,」威爾夫答道,「除此之外,我感覺良好,從沒有這麼好過。」

「不錯。」希爾迪說,「我覺得您已經可以恢複正常生活了。了不起。」她站起身,「跟我到外面來一下,蕾格娜。」她說。

蕾格娜跟著希爾迪走出門時,剛好響起了午飯的鈴聲。「他的身體已經復原。」希爾迪說,「既然傷口癒合了,那他也不需要再躺在床上了。今天就讓他在大堂用午餐吧。只要他願意,也可以讓他騎馬了。」

蕾格娜點點頭。

「也可以行房了。」希爾迪說。

蕾格娜沉默不語。她已經對同威爾夫做愛毫無興趣,但倘若威爾夫想要做,她當然也不會拒絕。她有大把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她可以忍受未來同一個自己不再愛的男人發生親密行為。

希爾迪繼續道:「但您肯定已經注意到,威爾夫的神志仍然同以前不一樣。」

蕾格娜點點頭。這個她自然注意到了。

「他懼怕亮光,脾氣暴躁,心情沮喪,而且記憶模糊。自從維京海盜重新發動襲擊以來,我已經見過好幾個頭部受傷的人,他的情況相當典型。」

這些蕾格娜全都知道。

希爾迪面露愧色,彷彿對自己正在報告的情況負有責任一樣:「已經五個月了,卻沒有好轉的跡象。」

蕾格娜長嘆一聲,「會有好轉嗎?」

「沒有人說得准。全憑上帝的安排。」

蕾格娜覺得這等於是說「不會」。她付給希爾迪兩個銀便士。「謝謝你對威爾夫這麼溫柔。」

「我願隨時為您效勞,夫人。」

蕾格娜離開希爾迪,返回屋內。「希爾迪說你可以在大堂用午餐了。」蕾格娜對威爾夫說,「你想去嗎?」

「當然!」威爾夫說,「不然去哪兒?」

威爾夫已經有差不多一年沒在大堂用餐了,但蕾格娜並沒有糾正他的錯誤。她幫威爾夫穿好衣服,然後扶著他穿過大院,走了一小段路,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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