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二十七章 一〇〇一年,四月

奧爾德雷德院長對諾伍德的大鄉紳德奧曼抱有很高的期待,因為德奧曼相當有錢。諾伍德是一個市鎮,而哪裡有市場,哪裡就富得流油。一個月前,德奧曼那位伴他多年的妻子亡故了,大鄉紳會因此考慮死後的事。親人的去世往往能刺激貴族做出虔誠的捐贈。

奧爾德雷德需要捐贈。小修道院已經不像三年前那樣一貧如洗——現在,那裡有三匹馬、一群羊,還有幾頭奶牛——但奧爾德雷德還有更遠大的志向。他已經認命,自己絕不可能掌管夏陵修道院了,但如今他相信自己可以將小修道院建成學習中心。而要實現這一目標,他還需要幾座村子。奧爾德雷德必須獲得某個更大的地方,比如一座繁榮的鎮子或者小城,要不然就是獲得能賺錢的特許權利,比如經營某個港口或者在某條河裡捕魚的權利。

大鄉紳德奧曼的大堂里富麗堂皇,牆上掛著壁毯,床上鋪著毛毯,椅子上襯著坐墊。他的僕人正將豐盛的午餐擺上桌,房間里瀰漫著濃郁的烤肉香味。德奧曼是一個中年男人,但他視力不好,無法跟隨威爾武夫去抗擊維京海盜。他身邊有兩個衣著艷麗的女人,她們舉止同德奧曼非常親昵,應該不是他的僕人那麼簡單。奧爾德雷德皺起眉頭,琢磨著她們在家中的真實地位。至少有六個孩子不停地跑進跑出,一邊玩耍,一邊發出刺耳的尖叫。

德奧曼沒有理會那些孩子,對女人們的撫摸和微笑也毫無反應,卻對坐在他邊上的一條大黑狗頗為喜愛。

奧爾德雷德直奔主題道:「聽說您親愛的妻子葛吉芙過世了,我深表遺憾。願她的靈魂得到安息。」

「謝謝。」德奧曼說,「我還有兩個女人,但葛吉芙跟我三十年啦,我好想念她。」

奧爾德雷德對德奧曼擁有多位配偶一事未予置評,或許改天他可以同德奧曼討論這個問題。今天奧爾德雷德必須專事專辦,於是他用更低沉、更動情的語氣說:「如果您希望委託德朗渡口的修士每天為您親愛的夫人的不朽靈魂獻上莊嚴的祈禱,我們將樂意之至。」

「我請諾伍德這裡的一座大教堂的司鐸為她祈禱了。」

「那您就有福了,準確地說,是您夫人有福了。但我想您肯定知道,相比已婚的司鐸,獨身修士的祈禱在我們所有人將前往的另一個世界裡更有分量。」

「大家也是這樣說的。」德奧曼贊同道。

奧爾德雷德語調一轉,變得更活潑了。「您不僅是諾伍德本地的老爺,您還擁有一個叫索斯伍德的小村子,那裡有一座鐵礦。」奧爾德雷德說到這裡,就暫停下來。是時候明白無誤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了。他懷著希望默默地快速祈禱了一下,然後道:「為了紀念葛吉芙夫人,您願意將索斯伍德及其鐵礦作為虔誠的禮物送給我的小修道院嗎?」

奧爾德雷德屏住了呼吸。德奧曼會不會對這一要求嗤之以鼻?他會不會大聲嘲笑奧爾德雷德厚顏無恥?他會不會覺得受到了冒犯?

德奧曼的反應還算溫和。他很詫異,但也被逗樂了。「這要求好大膽啊。」他不置可否地評論道。

「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 奧爾德雷德在請求別人捐贈的時候,常常會背誦《馬太福音》里的這一節。

「你不開口要,在這世上肯定得不到多少東西。」德奧曼說,「但那座礦給我賺了很多錢。」

「但它能改變我的小修道院的命運。」

「那是肯定的。」

德奧曼沒有說「不」,但話語隱隱透著否定的意味。奧爾德雷德等著德奧曼告訴他問題在哪裡。

「你的小修道院里有多少修士?」過了一會兒,德奧曼問道。

德奧曼在拖延時間,奧爾德雷德想,答道:「包括我在內,有八名。」

「他們全是好人嗎?」

「千真萬確。」

「但我聽到一些流言。」

原來在這裡等著我呢,奧爾德雷德在心裡嘀咕。他怒火中燒,但告訴自己必須保持冷靜。「流言。」奧爾德雷德重複道。

「和你實話實說吧,我聽說你的修士同奴隸縱酒淫樂。」

「我知道您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奧爾德雷德說。他無法完全掩蓋自己的憤怒,但他設法讓語調依然保持平靜。「幾年前,我不幸發現一個權勢人物犯下了可怕的罪行。至今我仍在因此而受懲罰。」

「你在受懲罰?」

「是的,這種惡毒誹謗就是對我的懲罰。」

「你是說,同奴隸縱酒淫樂的故事是故意編造的謊言?」

「我要告訴您的是,德朗渡口的修士嚴格遵守《聖本篤會規》。我們不蓄奴隸,不近情婦,不好孌童。我們禁慾獨身,棄絕肉體的歡愉。」

「嗯。」

「但您不要只是聽我說,請來我們那裡看看,最好不要提前通知,而是突然造訪,那您就會看到我們日常是何種模樣。我們工作、祈禱、睡眠。我們會邀請您同我們一起享用魚和蔬菜。您會看到我們沒有奴隸,沒有寵物,沒有任何形式的奢侈享樂。我們的祈禱真的是再純粹不過。」

「唔,那就拭目以待吧。」德奧曼讓步了,但他有沒有被說服呢?「咱們先吃東西。」

奧爾德雷德同德奧曼的家人和高級僕人在餐桌旁落座。一名漂亮的姑娘坐在奧爾德雷德身旁,不停地挑逗他。奧爾德雷德神態優雅,但他對女人的調情無動於衷。他猜這是主人在有意考驗自己,但考驗方式錯了——面對一個迷人的小夥子時,奧爾德雷德才可能暴露弱點。

食物非常可口,乳豬配春白菜,紅酒也濃郁芬芳。奧爾德雷德和往常一樣,吃得很少,只喝了一小口紅酒。

午餐結束,撤下碗盤時,德奧曼宣布了自己的決定。「我不會給你索斯伍德。」他說,「但我會給你兩鎊銀幣,請你們為葛吉芙的靈魂祈禱。」

奧爾德雷德知道自己不應流露出失望。「我衷心感激您的善意。我向您保證,上帝會聽到我們的祈禱的。」他說,「不過,您能給五鎊嗎?」

德奧曼大笑道:「三鎊吧。我就知道你會討價還價。我之所以多給你一鎊,是為了獎勵你鍥而不捨的態度。」

「非常感謝。」奧爾德雷德說,但他內心深處又氣又恨。他本來可以募得更多的錢,但溫斯坦的中傷損害了他的公信力。就算德奧曼並不相信那些謊言,但他也找到了少捐錢的借口。

德奧曼的司庫從一口箱子里取出銀幣,奧爾德雷德將其收入鞍囊。「我不會帶著這筆錢單獨行動的。」他說,「我會去橡樹酒館,找個明天陪我上路的伴兒。」

奧爾德雷德起身告辭。城中心距德奧曼的大院只有幾步路,所以奧爾德雷德沒有騎馬,而是步行牽著它前往酒館的馬廄,他邊走邊思考剛才的失敗。他本希望溫斯坦的無恥讕言不會遠播至此,因為諾伍德有自己的大教堂和主教,但他的願望落空了。

奧爾德雷德從橡樹酒館門前走過時,沒有理會裡面傳出的開懷暢飲者的喧囂,徑直朝馬廄走去。到了那裡,他驚訝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瘦骨嶙峋的戈德萊夫正從一匹花斑馬身上卸馬鞍,他看上去是一路疾馳而來。「出什麼事啦?」奧爾德雷德說。

「我覺得你想儘快聽到這個消息。」

「什麼消息?」

「奧斯蒙德院長去世了。」

奧爾德雷德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道:「願他的靈魂得到安息。」

「希爾德雷德被任命為新院長了。」

「速度夠快的啊。」

「溫斯坦主教堅決要求立刻選舉院長,並監督了選舉過程。」

溫斯坦千方百計確保他中意的候選人勝出,然後批准了修士們的選擇。理論上,大主教和國王對這項任命有發言權,但如今他們很難推翻溫斯坦製造的既成事實。

奧爾德雷德說:「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德格伯特副主教到小修道院通報了消息。我覺得他希望親口告訴你,尤其是資金那部分。」

奧爾德雷德心頭一沉:「說吧。」

「希爾德雷德取消了修道院對我們小修道院的資助。從今往後,我們必須靠自己募集的資金過日子,不然就只能關門大吉。」

奧爾德雷德感覺被人當頭掄了一棒,突然感激起德奧曼給的三鎊銀幣來。有了這筆錢,小修道院就沒有立刻倒閉的危險。

奧爾德雷德對戈德萊夫說:「你去吃點東西。我們要儘快離開此地。」

他們坐在酒館旁的橡樹下,這裡便是因此樹得名的。趁戈德萊夫吃黃油麵包喝啤酒的當兒,奧爾德雷德陷入了沉思。他對自己說,希爾德雷德的最新安排也有好處,小修道院從此取得實際上的獨立,夏陵修道院院長再也無法通過威脅切斷資助的方式對我們指手畫腳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希爾德雷德的決定是撤銷不了的。現在,奧爾德雷德要請求坎特伯雷大主教授予特許證,正式認可小修道院的獨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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