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二十五章 一〇〇一年,一月

蕾格娜正在生第二個孩子,分娩並不順利。坐在母親吉莎家裡的溫斯坦主教可以聽到蕾格娜的尖叫。門外不停地下著雨,但嘩啦啦的雨聲也掩蓋不住那些雜訊。蕾格娜的哭喊讓溫斯坦心頭升騰起一線希望。「如果母子雙亡的話,我們所有的問題就全解決了。」他說。

吉莎拿起一隻罐子,「我生你的時候就是這樣。」她說,「折騰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出來。當時所有人覺得我們娘兒倆要完了。」

這話在溫斯坦聽來似乎是譴責。「不是我的錯。」他說。

吉莎又給溫斯坦的杯子里倒了些紅酒。「然後你就生出來了,揮著拳頭哇哇大號。」

溫斯坦在母親家裡很不舒服。她總是準備了甜美的紅酒和濃郁的啤酒,還有一碗碗當季的李子和梨子、一盤盤火腿和乳酪,晚上還可以蓋上厚毯子抵禦寒氣。儘管如此,溫斯坦還是不自在。「我是個好孩子。」他抗議道,「我勤奮好學。」

「沒錯,但得我逼著你才行。一旦我不盯著你,你就會翹課去玩。」

童年記憶襲上溫斯坦心頭:「你不讓我去看熊。」

「什麼熊?」

「有人帶來了一頭拴著鏈子的熊。大家都去看了。但阿卡夫神父非要我先抄完十誡,你還給他撐腰。」溫斯坦想起自己當年只能坐在那裡,用釘子在石板上刻字,聽著窗外其他男孩的歡笑和大叫。「我總是寫不好拉丁文。等我準確抄完之後,那頭熊已經不見了。」

吉莎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溫斯坦卻記憶猶新:「我因為這事兒恨死你了。」

「但我那樣做是出於對你的愛。」

「沒錯,」溫斯坦說,「你肯定愛我。」

吉莎接著解釋說:「你必須成為主教。讓那些農民的小崽子去玩兒吧。」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當主教呢?」

「因為你是繼子,而我是後妻。威爾武夫會繼承你父親的財產,多半還會成為郡長,而你本來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只有在威爾武夫死了的情況下,你才有用。我決心改變我們母子的命運,而教會就是你獲取權力、財富和地位的途徑。」

「對你來說也是。」

「我無關緊要。」吉莎說。

她的謙虛全是裝出來的,但溫斯坦並未糾纏:「在我之後,你五年沒生孩子。你是故意的嗎?因為生我時難產,所以你是怕了?」

「不是。」她憤慨地說,「貴族女性是不會逃避她的生育義務的。」

「當然。」

「但在生你和威格姆之間,我流產了兩次。威格姆之後,我還有一次胎死腹中。」

「我還記得威格姆出生之後的情況。」溫斯坦沉思道,「那時我五歲,恨不得殺了他。」

「年長的孩子總是有這種心態,這表明他有了自己的脾氣,但他也就是心裡恨一恨罷了,極少會付諸行動。不過,我還是沒有讓你靠近威格姆的搖籃。」

「你生他的時候順利嗎?」

「不算糟,但生孩子從來都不簡單。第二個孩子讓你吃的苦頭往往沒有頭一個那麼大。」吉莎朝哭喊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但顯然蕾格娜的情況不一樣。說不定出什麼岔子了。」

「分娩時丟掉性命的事很常見。」溫斯坦樂呵呵地說,然後他瞥見吉莎面色陰沉,意識到自己說過了頭。不管他做什麼,母親都會支持他,但她到底是個女人。「誰在照顧蕾格娜?」溫斯坦問。

「一個叫希爾迪的夏陵接生婆。」

「我猜那個本地婆子只懂異教巫醫。」

「是的。但就算蕾格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死了,奧斯伯特也還在。」

蕾格娜的第一個孩子快兩歲了,那是一個薑黃色頭髮的諾曼娃娃,取名奧斯伯特,以紀念威爾武夫的父親。奧斯伯特是威爾武夫的合法繼承人,就算今天蕾格娜肚裡的孩子死了,奧斯伯特的地位也不會改變。但溫斯坦輕蔑地擺了擺手:「沒有母親的孩子構不成什麼威脅。」他盤算著,做掉一個兩歲的小屁孩並不難,但考慮到吉莎剛才表露的不悅,他並沒有將這一打算說出來。

吉莎只是點了點頭。

溫斯坦仔細打量著母親的臉。三十年前,那張臉曾令他莫名恐懼。如今她已經年過半百,早就滿頭銀絲,但最近,她的眉毛也染上了霜雪,唇上垂直的細紋也更密了。她的身材與其說是豐滿,不如說是矮胖。但她依然能令溫斯坦心生畏懼。

吉莎耐心而平靜,女人做得到這點,溫斯坦卻不可以。他一邊跺腳,一邊在座位上扭動身體,嘴裡嘟囔著:「老天啊,到底還要等多久?」

「如果嬰兒卡在產道里,通常母親和孩子都得死。」

「但願如此。我們需要加魯夫繼承威爾武夫的財富和地位,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保住已經贏得的一切。」

「這話當然沒錯。」吉莎苦著臉說,「儘管加魯夫並不是最明智的人選,但幸好我們可以控制他。」

「他很受歡迎,武裝士兵喜歡他。」

「這真叫人看不懂。」

「他總是樂意給他們買啤酒喝,還讓他們輪姦囚犯。」

母親的面色又陰沉下來,但她的顧慮只是暫時的,最終她會為了家族去做必須做的事。

尖叫停止了。溫斯坦和吉莎陷入沉默,焦急地等待著結果。溫斯坦開始覺得,他的願望已經成真。

然後,他們聽見明確無誤的嬰兒啼哭聲。「活的。」溫斯坦說,「該死。」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了,一個十五歲的女僕——她名叫薇爾諾德,是吉爾達的女兒——探頭進來,滿頭大汗,就像剛被雨淋過一樣。「是男孩。」她說,臉上笑開了花,「像小牛犢一樣強壯,還有他父親一樣的大下巴。」說完,她就不見了。

溫斯坦嘟噥道:「讓他該死的下巴見鬼去吧。」

「看來,我們不夠走運。」

「這下一切都不一樣了。」

「沒錯。」吉莎若有所思地說,「這意味著我們必須採取全新的策略。」

溫斯坦一驚:「是嗎?」

「一直以來,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都錯了。」

溫斯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但他母親常常是正確的。「繼續。」溫斯坦說。

「我們真正的問題不是蕾格娜。」

溫斯坦揚起眉毛:「不是嗎?」

「是威爾武夫才對。」

溫斯坦連忙搖頭。他還沒有明白母親的意思,但母親可不是蠢貨,他耐心地等待著母親的解釋。

不一會兒,吉莎說:「威爾武夫簡直為蕾格娜著了魔。他從未如此痴迷一個女人。他喜歡她,愛她,而她似乎也知道如何在床上取悅他,在其他事情上迎合他。」

「這並不影響威爾武夫偶爾睡一次英奇。」

吉莎聳聳肩:「男人從來不會真正從一而終。但英奇威脅不到蕾格娜。要是讓威爾武夫二選一的話,他眼也不眨就會選蕾格娜。」

「有沒有可能引誘蕾格娜出軌,背叛威爾武夫?」

吉莎搖頭道:「雖然她喜歡德朗渡口那個機靈的小夥子,但別指望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可能。」

溫斯坦記得那個來自庫姆的造船匠,後來他搬去了德朗渡口的農場,是個無足輕重的傢伙。「沒錯。」他輕蔑地說,「能讓蕾格娜傾倒的得是某個城裡的帥小伙兒,趁著威爾武夫出兵去打維京海盜,把她迷得神魂顛倒,主動寬衣解帶。」

「恐怕不行。她太聰明了,不會為了尋歡作樂而損害自己的地位。」

「真遺憾,我同意你的判斷。」

薇爾諾德又出現在門口,把他們嚇了一跳。她的頭髮比剛才更濕,但臉上的表情卻比剛才更歡喜。「又一個男孩!」她說。

吉莎道:「雙胞胎!」

「這個小一點,而且是黑髮,但非常健康。」說著,薇爾諾德就走了。

「讓他們去死吧。」溫斯坦說。

吉莎說:「現在,擋在加魯夫面前的是三個合法男性繼承人,而不是一個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這是郡內權力政治的重大變化。溫斯坦仔細考慮了一下後果,他相信母親也在做同樣的思考。

最後,溫斯坦喪氣地說:「肯定有辦法離間威爾武夫和蕾格娜。她又不是世上唯一的尤物。」

「或許會再來個女孩把威爾武夫迷住。當然,她會比蕾格娜更年輕,而且多半也更狂野。」

「我們可以找到這樣的女孩嗎?」

「也許吧。」

「這招行得通嗎?」

「有可能。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那我們到哪裡去找這樣的女人呢?」

「我不知道。」吉莎說,「或許我們可以買一個。」

平靜的聖誕節之後,鐵面人又在一月發動了襲擊。

一個空氣冷冽、陽光明媚的早晨,農舍附近的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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