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審判(九九八年) 第二十一章 九九八年,九月

奧爾德雷德在玩一個危險的遊戲——搞垮一位主教。所有的主教都有權勢,但溫斯坦不但有權勢,還冷酷殘忍。奧斯蒙德院長怕他是有道理的。冒犯溫斯坦,就是把自己的腦袋送入獅口。

可是作為基督教徒,必須這樣做。

奧爾德雷德越是這麼想,就越確定控訴溫斯坦的人應是德恩治安官。第一,治安官是國王的代表人,偽造貨幣是對國王的冒犯,國王的職責就是保證貨幣體系的健全。第二,治安官和他手下組成的團體與威爾夫和他的弟弟們勢均力敵。他們權力相互制約,雙方也因此互相仇恨。奧爾德雷德能肯定德恩恨威爾武夫。第三,控訴一名身居高位的偽造貨幣者對治安官而言是他的個人成就。這會讓國王很高興,當然,他也會好好地獎賞德恩一番。

周日彌撒之後,奧爾德雷德跟德恩談了談。奧爾德雷德讓氛圍隨意些,當作鎮上兩個重要人物互相問候——他看上去不能像是在策劃陰謀。奧爾德雷德友好地笑著,安靜地說:「我想跟您私下談談。明天我能否到您院子里坐一坐?」

德恩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有種機敏的警覺,無疑能猜到這不僅僅是個簡單的社交問候。「當然可以,」他答道,語氣是同樣閑談般的禮貌,「很樂意。」

「那就在下午,如果您方便的話。」修士在下午一般沒有太多宗教任務。

「當然可以。」

「還有,越少人知道越好。」

「明白。」

第二天午餐後,奧爾德雷德從修道院溜了出去,這個時候,鎮上的人們正困頓地消化自己肚子里的羊肉和啤酒,街上沒幾個人注意到奧爾德雷德。現在他可以把一切告訴治安官了,可他又擔心起德恩的反應來。德恩會有勇氣對抗強大的溫斯坦嗎?

奧爾德雷德在大堂里找到了德恩,他正用一塊手持磨刀石磨利他最喜歡的劍。奧爾德雷德從德朗渡口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不友好的居民區、社區教堂的墮落景象,以及他當時的直覺認為,那個地方藏著一個罪惡的秘密。當奧爾德雷德講到溫斯坦每個季度結算日會到訪和送去禮物時,德恩的興緻被勾了起來;聽到庫姆妓院的故事,他也為之一樂;但當奧爾德雷德提到稱硬幣重量那段,德恩把劍放下了,急切地聽了下去。

「溫斯坦和德格伯特到庫姆去,明顯是為了把他們的假幣花出去,然後換回真錢。因為這座城鎮比較大,是商業往來之地,偽造的貨幣不那麼容易被發現。」

德恩點點頭:「有道理。在一個鎮上,便士很快就會從一個人手裡到另一個人手裡。」

「這些硬幣肯定是在德朗渡口製造的。想完美複製王室鑄幣廠使用的鑄幣壓模,需要珠寶匠幫忙。德朗渡口就有個珠寶匠,名字叫卡思伯特。」

德恩既驚駭,又急切。他似乎著實被這無法無天的罪惡震驚了。「一個主教啊!」他激動地低聲說,「偽造國王的貨幣!」但他也很興奮:「如果我能將這個罪惡曝光,埃塞爾雷德國王將永遠不會忘記我的名字!」

德恩平靜下來之後,奧爾德雷德讓他專註去想應該如何對他們進行伏擊。

「我們要當場抓獲他們,」德恩說,「我得看到他們偽造的材料、工具和流程。我要看假幣製造的過程。」

「我想這是可以安排的。」奧爾德雷德說,但他的心裡卻沒那麼自信,「他們會定期開工,通常是季度結算日之後的幾天。那個時候,溫斯坦會去收租,順便把真幣帶去德朗渡口,在那裡做出兩倍數目的假幣。」

「簡直邪惡。但我們抓獲他們之前,千萬不能讓他們聽到風聲。」德恩若有所思地說,「我會在溫斯坦離開夏陵之前走,這樣他就不會覺得有人在跟蹤他。我需要一個借口,比如,我可以假裝要去巴斯福德一帶搜捕鐵面人。」

「好主意,正好我聽說幾周前有幾隻山羊被偷了。」

「然後我們可以藏在德朗渡口附近的森林裡離道路比較遠的地方。不過要有個人能告訴我們,溫斯坦什麼時候到社區教堂。」

「我來安排。我在村裡有位同盟。」

「信得過嗎?」

「他已經知道了一切,是建築匠埃德加。」

「好選擇。他在奧神村幫過蕾格娜夫人。他年輕且聰明。等溫斯坦他們一開始造幣,他就要來通知我們了。您覺得他能做到嗎?」

「能。」

「我想我們的初始計畫已經做好了。但我需要再好好地想一想。我們遲些時候再聊。」

「沒問題,治安官。」

九月二十九日的米迦勒節,溫斯坦主教坐在自己夏陵的住處收租。

一整天,財富湧入溫斯坦的金庫,給他帶來了與性匹敵的愉悅感。附近村莊的村長早上來了,他們趕著牲畜,駕著裝了貨的車,帶上了一袋袋、一箱箱的銀便士。距離夏陵較遠的貢品下午才到。作為主教的溫斯坦同樣是其他幾個郡某些村莊的領主,那些財物則會在接下來的一兩天運到。溫斯坦對收到的財物逐一清點,彷彿一個飢餓的農民在數自己雞舍里的小雞。溫斯坦最喜歡銀便士,因為他能把它們帶到德朗渡口,然後奇蹟般做出兩倍的數目。

梅德克的村長少了十二便士,沒交錢的人是司鐸的兒子戈德里克,他也來到了夏陵向溫斯坦解釋。「主教閣下,請求您寬宏大量。」戈德里克說。

「別說那些,我的錢呢?」溫斯坦說。

「仲夏節前後的雨實在太可怕了。我有個老婆和兩個孩子,我不知道這個冬天要怎麼填飽他們的肚子。」

畢竟這場雨跟去年庫姆經歷的災難不一樣,那時候,整個鎮的人都變得一貧如洗。溫斯坦說:「梅德克的其他人都交了。」

「我的地在朝西的斜坡,穀物被水沖走了。明年我會交給您雙倍的租金。」

「不,你不會的,到時候,你又要給我找別的借口了。」

「我發誓。」

「如果我接受了你發的誓而收不到你的租金,我就要變窮,你可就有錢了。」

「那我應該怎麼辦?」

「借錢。」

「我問過我的父親,也就是司鐸,但他沒有錢。」

「如果連你的親生父親也拒絕你,那我為什麼要幫你?」

「那我該怎麼辦?」

「想辦法找到錢。如果你借不到,就把自己和家人賣了做奴隸。」

「閣下,您可以收我們做您的奴隸嗎?」

「你的家人在嗎?」

戈德里克指了指正焦急地等在後面的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

溫斯坦說:「你老婆太老,不太值錢;你孩子也太小了,我不收。問問別人吧。那個皮貨商,就是寡婦伊瑪,她有錢。」

「閣下……」

「滾開。村長,如果戈德里克在今天結束之前還沒把錢交上,那就找別的農民接手朝西斜坡那塊地。確保新來的人懂得排水溝的重要性。這是英格蘭西部,我的天,下雨是常事。」

與戈德里克狀況相同的人還有幾個,他們被溫斯坦以同樣的方式打發了。如果允許農民不交租,那麼下一個季度結算日,他們還會帶著悲傷的故事空手而來。

溫斯坦同時還為威爾武夫收租。在他身旁的伊塔馬爾小心翼翼地將兩份賬目分開擺放,溫斯坦會從威爾武夫的錢里抽走適當的回扣。溫斯坦也敏銳地意識到,自己與郡長的關係放大了自己的財富和權力。溫斯坦不想在他們的關係中平添危險。

到了下午的尾聲,溫斯坦召來幾位僕人,將交給威爾夫的實物類租金運送回大院,自己則留著銀幣。溫斯坦想私自返還給威爾夫,這樣看上去像是他在向威爾夫贈送禮物。他在大堂見到了威爾夫。「你把奧神谷贈予蕾格娜夫人之後,錢箱里的租金也就沒那麼多了。」溫斯坦說。

「她現在就在奧神谷。」威爾夫說。

溫斯坦點點頭。這是蕾格娜親自收租的第三個季度結算日。自從與他在天使報喜節的對決之後,蕾格娜明顯再也不願意派個走卒替她去收租了。「她很出色,」他說,彷彿很喜歡她一樣,「很美,很聰明,我理解你為什麼總會向她徵求意見了,雖然她只是個女人。」

這是句挖苦的讚美。一個被妻子管住的男人必然會受到嘲諷,而且大多不堪入耳。威爾夫覺察到了這話的別樣意味。他說:「我也向你徵求意見了,你不也只是個主教嗎?」

「當然。」溫斯坦笑了,他聽出了反駁。他坐下,一個僕人為他倒上一杯紅酒。「那次球賽,蕾格娜讓你兒子出了丑。」

威爾夫板起了臉:「加魯夫就是個傻子,很遺憾。在威爾士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他不是膽小鬼,有什麼困難都會迎上,可他不是當將軍的料。他的策略就是跑到戰場上用最大的嗓門兒喊,不過別人倒是會跟著他跑。」

他們繼續談論維京海盜的事。今年,維京的襲擊是在更遠的東部——漢普郡和蘇塞克斯,與前一年庫姆和威爾夫的其他所轄領域都遭到的重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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