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十四章 九九七年,十一月一日

萬聖節,十一月一日,蕾格娜與威爾夫成婚。這天,陽光與雨水交替傾灑大地。

現在蕾格娜對大院已經十分熟悉了。它聞起來有馬廄、沒洗澡的人以及廚房裡煮魚的味道。這裡也很吵鬧:狗在吠,孩子在尖叫,男人大喊,女人們咯咯地笑;鐵匠們用鎚子敲打馬蹄鐵,木匠們用斧子劈開樹榦;西風將烏雲吹過天空,雲影在茅草屋頂上相互追逐。

蕾格娜在她的房子里吃了早餐,她的僕人陪同在她身邊。蕾格娜需要一個安靜的早晨為婚禮做好準備。她對自己的樣貌感到緊張,也擔心自己能不能恰當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希望對威爾夫而言,一切都是完美的。

蕾格娜等這一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可現在她卻希望它早點結束。在她平生,參與盛典和儀式是常事,她需要的只是在夜裡跟她的丈夫睡在一起。之前,蕾格娜一直控制著自己不去盼望婚禮的到來,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然而她很高興自己能忍到現在,因為隨著威爾夫一天天的等待,他的慾望也更加強烈了。她能夠從威爾夫的眼神里、他的手放在她胳膊上的方式,還有他道晚安時那帶著渴望的吻里感受到這種慾望。

他倆共同相處了很長一段只是聊天的時光。威爾夫跟蕾格娜講了他的童年時代,他母親的死,他父親再娶吉莎時對他的震撼,以及他生命中那兩個同父異母弟弟的降臨。

不過威爾夫不喜歡回答問題。她是問他與國王埃塞爾雷德的爭執時發現這一點的。把威爾夫當作一個戰犯去審問,是對他尊嚴的冒犯。

蕾格娜和威爾夫曾在夏陵和德朗渡口之間的森林裡一起狩獵。他們在威爾夫遠離人群的狩獵營地里單獨過夜,營地里有馬廄、犬舍、儲物間和一所人們睡在燈芯草上的房子。那個夜晚,威爾夫詳細講述了他父親的故事:他也曾是夏陵的郡長,但這個職位並非世襲,威爾夫憶述了父親去世之後他經歷的權力鬥爭。蕾格娜也了解到許多英格蘭政治上的事。

婚禮這天,蕾格娜很高興自己比當初剛到夏陵時更懂威爾夫了。

她希望能有個平靜的早晨,但情況並非如此。她今天的第一位訪客是溫斯坦主教,他斗篷上的雨水還在滴落,身後的克內巴拿著筆直的桿秤和一隻裝有砝碼的小盒子。

蕾格娜富有禮貌:「早上好,我的閣下。祝身體安康。」

溫斯坦沒把蕾格娜這問候當回事,而是直入主題:「我是來檢查你的嫁妝的。」

「很好。」蕾格娜一直在等候這個時刻,當心著溫斯坦會耍的花招。

屋椽上有幾條繩子,它們的用途很多,比如把食物吊起來防老鼠咬。現在克內巴將其中一條繩子系在秤上。

秤的鐵杆兩側並不平衡——短的一側掛著一個托盤,需要稱重的物體會放在上面;長的一側吊著一個秤錘,可隨著重量的變化來調節刻度。現在托盤上沒放東西,秤錘滑到了最靠里的刻度上,兩邊平衡了,秤桿在空氣中輕輕擺動了一下。

隨後,克內巴將他的盒子放在桌上打開。裡面的砝碼是鉛制的短圓柱體,每一個砝碼的頂部嵌有一枚銀幣,以表示砝碼是經過國家認證的。溫斯坦說:「這是我從鑄幣廠里借的。」

卡特正要去把裝著嫁妝的小箱子拿來,蕾格娜伸出一隻手阻止了她。蕾格娜並不相信溫斯坦。況且還有克內巴在這裡護衛著他,溫斯坦很可能會直接把箱子夾在胳膊下走人。「現在請克內巴離開我們。」蕾格娜說。

「我希望他能留下。」溫斯坦說。

「為什麼?」蕾格娜說,「他比你還會稱重嗎?」

「他是我的侍衛。」

「你是在怕誰呢?我,還是我的女僕卡特?」

溫斯坦看了伯恩一眼,打算不去回答蕾格娜的問題。「很好,」他說,「在外面等著吧,克內巴。」

侍衛走了。

蕾格娜說:「讓我們來檢查一下這桿秤。」她將五磅的重量放在托盤上,秤桿短的一側低了下去。她重新調整另一側的刻度尺,標記停在五磅的刻度上,桿秤是準確的。

蕾格娜朝伯恩點點頭,然後伯恩把箱子拿了過來,放到桌上。蕾格娜用掛在脖子皮繩上的鑰匙將箱子打開。

箱子里有四隻小皮袋。蕾格娜將其中一隻皮袋放在刻度顯示五磅的秤上。兩側幾乎完全平衡——皮袋本身只有一點重量。「皮袋的重量可以忽略不計。」蕾格娜說。

溫斯坦不屑地揮了揮手。他關心更重要的事。他說:「把硬幣拿出來給我看。」

蕾格娜將袋子清空,幾百枚銀幣倒在了桌上,全是英格蘭硬幣,一面是十字架,另一面是埃塞爾雷德國王的頭像。婚姻協定里寫明要付英格蘭便士,它比法國德尼厄爾 的含銀量更高。

溫斯坦滿意地點點頭。

蕾格娜將銀幣放回袋子里,又對其他三隻袋子重複一遍剛才的步驟。每一個袋子的重量正好是五磅。嫁妝兌現,於是她將袋子放回箱子里。

溫斯坦說:「那我現在就帶走它們。」

蕾格娜將箱子給了伯恩:「我嫁給威爾夫的時候再給你。」

「你今天中午就要嫁給他了!」

「那麼我中午十二點再把嫁妝給你。」

「這樣的話,這次檢查就沒有意義了。未來兩個小時內,你還可以從每隻袋子里偷五十枚硬幣回去。」

蕾格娜將箱子鎖了起來,把鑰匙遞給溫斯坦。「給你,」她說,「現在我打不開,你也偷不了。」

溫斯坦假裝認為蕾格娜的謹慎過於極端。「客人已經來了!」他說,「牛和豬烤一晚上了,一桶桶酒也裝好了,麵包師在烤爐里放著一百多條麵包。你真的覺得現在威爾夫會把你的嫁妝搶走,然後取消婚禮嗎?」

蕾格娜甜蜜一笑。「我要成為你的嫂子了,溫斯坦,」她說,「你得學著信任我。」

溫斯坦吐了口悶氣,走了。

克內巴回來把秤和砝碼拿走。他走出去之後,威格姆就來了。他遺傳了他們家族碩大的鼻子和下巴、金黃的頭髮和鬍鬚,但他的臉上有種暴躁感,彷彿他一直在遭遇不公的對待。他穿的是昨天的衣服——一件黑色外衣和一件棕色斗篷,彷彿在向大家宣稱,對他來說,今天不是什麼重要日子。「這麼說,我的嫂子,」他說,「今天就是你的破處之日了。」

蕾格娜臉紅了,因為四個月前,這事就已經發生了。

幸運的是,威格姆沒有理解她尷尬的原因。「啊,別害羞嘛。」他發出了一陣淫邪的輕笑,「你會很享受的,我向你保證。」

簡直無與倫比,蕾格娜想。

跟在威格姆後面的是一個矮小而豐滿的女人,與威格姆年紀相當,大概三十歲。她的魅力體現在她豐盈的體態上,她行走的搖曳步態也彷彿她自覺是個性感女人。她沒有做自我介紹,威格姆也懶得解釋她的在場,於是蕾格娜對女人說:「我想我們沒見過面吧。」

女人沒有回答,但威格姆說:「這是我的妻子,米莉。」

蕾格娜說:「很高興見到你,米莉。」她一時興起,向前一步親吻了米莉的臉頰。「我們要成為姐妹了。」她說。

米莉的回應很冷淡。「你說奇不奇怪,」她說,「我們還不太會說對方的語言呢。」

「噢,每個人都可以學習新的語言,」蕾格娜說,「他們需要的只是一點耐心。」

米莉朝室內看了看。「聽說你叫了個木匠改造了一下這個地方。」

「德朗渡口的埃德加上周在這裡工作。」

「這裡看上去沒什麼變化啊。」

米莉之前住這兒的時候,房子已經有些許陳舊,也難怪她會表現得如此不友好:如果蕾格娜堅持說這裡有了改進,米莉她肯定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蕾格娜聳聳肩說:「對幾個地方做了小修整而已。」她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吉莎進來了,威格姆說:「祝好,母親。」吉莎穿了一條暗灰色的新裙子,時而閃現紅色的襯裡,她灰色的長髮也束在了一頂製作精良的帽子里。

蕾格娜馬上警惕起來。有的時候,吉莎會模仿蕾格娜的口音逗僕人們笑。卡特曾向她的女主人報告過這一點。蕾格娜自己也隱約注意到,平時自己說一些並不是玩笑的話時,女人們也會不時笑起來,她猜這是因為自己的說話方式已經成了大院里的笑話。她能忍受這點,但她對吉莎感到失望,她本想與吉莎做朋友的。

然而今天的吉莎卻出乎意料地對蕾格娜說了些好話:「蕾格娜,需要有人幫你打理裙子和頭髮嗎?我已經打理好了,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派一兩個我的女僕過來。」

「我不需要幫忙了,謝謝您考慮這麼周到。」蕾格娜說。蕾格娜謝謝吉莎的時候是真心的,吉莎是今天早上第四個到訪的姻親家人,卻是第一個說了好話的人。到現在,蕾格娜還沒能贏取她丈夫家人的喜愛,她本以為沒有那麼困難的。

當德朗一瘸一拐地走進來時,蕾格娜幾乎要大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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