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十三章 九九七年,十月下旬

奧爾德雷德知道,溫斯坦主教一定會氣壞的。

婚禮的前一天,暴風雨驟然而至。那天早上,奧爾德雷德被他所在修道院的院長叫了過去。一位見習修士傳了話:坎特伯雷的維格斐斯修士來了。奧爾德雷德馬上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那位見習修士在一條有屋頂的迴廊上看見了奧爾德雷德,這條迴廊與夏陵修道院的主樓相接,通往修士的教堂。奧爾德雷德正是在那個地方建起了自己的繕寫室——其實那裡不過只有三張凳子和一口裝有寫作材料的箱子。奧爾德雷德夢想著有一天繕寫室能有一個專門的房間,裡面有暖暖的爐火,十幾位修士能在那裡工作一整天,抄寫、裝飾書籍頁面。他有一名助理名叫塔特維,最近又新添了一名長著粉刺的見習修士,叫伊德格。他們三人坐在凳子上,把幾塊斜木板架在膝上進行書寫。

奧爾德雷德將他的作品放在一旁晾乾,然後在一盆水中清洗羽毛筆的筆尖,再用他的長袍袖子將它擦乾。他走向主樓,沿著外圍的樓梯上了樓。那是住宿區所在地,修道院的僕人正在抖床墊、掃地板。走上一段距離之後,奧爾德雷德進入奧斯蒙德院長的私人住所。

這個房間看著簡樸而實用,又頗有種素凈的舒適。靠在牆邊的是一張窄床,上面放著厚重的床墊和毯子。東面的牆上掛著一個純銀的十字架,前面是一張用作祈禱的凳子。一張天鵝絨墊子放在地上,雖然已經破舊褪色,但上面的絨毛仍然充實,足以保護奧斯蒙德的膝蓋。桌上的石壺裝著的不是啤酒,而是紅酒,旁邊還有一塊楔形乳酪。

奧斯蒙德並不是一個禁慾的熱衷支持者,每個人從他的樣貌便能看出來。儘管他穿著粗糙的修道院黑色長袍,頭髮也削成了修士標準的光禿樣式,但他長著一張帶著粉色光澤的圓潤臉,鞋子還是毛茸茸的松鼠皮做的。

司庫希爾德雷德站在奧斯蒙德旁邊。奧爾德雷德很熟悉這樣的組合。以往,這意味著希爾德雷德對奧爾德雷德所做之事感到不滿——通常是因為花錢——於是他說服奧斯蒙德對此表示譴責。現在,奧爾德雷德正熱切地看著希爾德雷德那張瘦臉,即便剛剛刮過鬍子,他凹陷的雙頰也是烏黑一團。奧爾德雷德發現,這一次,希爾德雷德的臉上並沒有那種自鳴得意、預示著他要開始設下陷阱的表情,事實上,他幾乎算得上面目和善。

房間里的第三位修士穿著一身濺了泥的長袍,這是在英格蘭的十月里長途旅行的結果。「維格斐斯修士!」奧爾德雷德說,「見到你很高興。」他們曾在格拉斯頓伯里修道院同為見習修士,儘管那個時候維格斐斯看上去和現在不太一樣:這些年來,他的臉已經發胖,下巴的胡楂也變得濃密,瘦削的身材也長結實了。維格斐斯常常到這片區域拜訪,傳說他在特蘭奇的村莊有一個情人。他是大主教的信使,也為坎特伯雷的修士收取租金。

奧斯蒙德說:「維格斐斯為埃爾弗里克帶了封信來。」

「好!」奧爾雷德雷說,儘管他心裡一陣驚悸。

埃爾弗里克是坎特伯雷大主教,英格蘭南部的基督教堂的領導者。之前他是拉姆斯伯里的主教,那裡離夏陵不遠,奧斯蒙德很熟悉他。

奧斯蒙德拿起桌上一張羊皮紙,讀了起來:「謝謝你對德朗渡口面臨的糟糕處境進行彙報。」

奧爾德雷德寫了那份報告,雖然是奧斯蒙德簽字的。奧爾德雷德詳細地描述了那座搖搖欲墜的教堂、敷衍了事的儀式,以及已婚的司鐸們奢華的住宅。奧爾德雷德私下還寫了一封專門描述德朗的信,他有兩個妻子和一個奴隸妓女,但他的兄弟德格伯特總鐸容忍了他的行為。

如果這封信讓溫斯坦知道了,他必然會大怒,因為正是他將他的表親德格伯特指派到那個地方去的。這也是奧斯蒙德決定直接向埃爾弗里克大主教投訴的原因,因為跟溫斯坦反映這些事根本沒用。

奧斯蒙德繼續念道:「你在信中表示,這個問題可以通過直接解除德格伯特以及他的神職人員的職務,換一批新人的方式來解決。」

這也是奧爾德雷德的建議,但不是他自己最先想出來的。埃爾弗里克到達坎特伯雷的時候做過類似的事情,他驅逐了遊手好閒的司鐸,輸入了一批有紀律的修士。奧爾德雷德很希望埃爾弗里克贊同在德朗渡口也採取同樣的措施。

「我同意你的提議。」奧斯蒙德讀道。

「太好了!」奧爾德雷德說。

「新的修道院隊伍會是夏陵修道院的一部分,新的院長也將直接聽命於夏陵修道院的院長。」

這同樣是奧爾德雷德的提議。他很欣慰,德朗渡口的社區教堂是一個瀆神之地,現在它遭到了責罰。

「維格斐斯修士還帶來了一封信給同為基督信徒的溫斯坦,信中告訴了他我的決定,因為德朗渡口屬於他的治理範圍。」

奧爾德雷德說:「溫斯坦的反應可就有意思了。」

希爾德雷德說:「他會不高興的。」

「至少可以這麼說。」

「但埃爾弗里克是大主教,溫斯坦必須服從他的命令。」對希爾德雷德而言,規則就是規則,此外一切不必多說。

奧爾德雷德說:「溫斯坦認為每個人都應該遵守規則,除了他自己。」

「的確,但他很懂教堂政治。」奧斯蒙德靜下了心,「我想像不出他會為德朗渡口這點小事而跟大主教發生爭執。要是他去挑戰,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奧爾德雷德希望奧斯蒙德是對的。

奧爾德雷德對維格斐斯說:「我送你去主教的宅邸。」

他們沿著外面的樓梯走下去。「謝謝你帶來的消息!」經過城市中心廣場的時候,奧爾德雷德說,「那座可怕的修道院實在令我憤怒。」

「大主教聽說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憤怒。」

他們經過夏陵大教堂,那是一座典型的英格蘭大教堂,厚牆的高處有一些小窗戶。教堂附近便是溫斯坦的宅邸——在夏陵,只有這座建築和修道院是雙層建築。奧爾德雷德敲了敲門,一位年輕的神職人員出現了。奧爾德雷德說:「這是維格斐斯修士,他從坎特伯雷來,帶了一封埃爾弗里克大主教給溫斯坦主教的信。」

那位神職人員說:「主教出去了,你可以把信留給我。」

奧爾德雷德想起了這位年輕人的名字——伊塔馬爾。他是位執事,也是溫斯坦的秘書。他長著淡褐色的頭髮,一張娃娃臉,但奧爾德雷德知道他並不天真無知。於是奧爾德雷德嚴厲地說:「伊塔馬爾,這個人是你上司的上司的信使。你必須歡迎他,邀請他進去,為他提供食物和水,詢問可以為他做些什麼。」

伊塔馬爾朝維格斐斯修士投去怨恨的一眼,但他知道奧爾德雷德說得沒錯,只見他停頓一下,說:「請進,維格斐斯修士。」

維格斐斯站在原地,說:「你覺得溫斯坦主教還需要多久才能回來?」

「一兩個小時。」

「那我在裡面等。」維格斐斯朝奧爾德雷德轉過身,「我送完信之後就回去。我希望能在修道院里睡一下。」

好決定,奧爾德雷德想。如果一位修士不去自覺抵抗,那麼主教宅邸的生活就可能對他造成誘惑。

奧爾德雷德和維格斐斯分開了。奧爾德雷德往修道院的方向走去,但是他又猶豫了一下。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拜訪過威爾武夫郡長現在的未婚妻了。蕾格娜小姐在瑟堡的時候招待了奧爾德雷德,他也希望在夏陵為她做同樣的事。如果他現在去找她,可以為她的婚禮帶去一些祝福。

奧爾德雷德穿過店鋪和作坊,朝城鎮中心走去。

快速發展的夏陵城為三類群體提供服務——郡長的大院,以及裡面的武裝士兵和攀附者們;大教堂和主教的宅邸,及其司鐸和僕人們;還有修道院,及其修士和庶務修士們。這座城鎮的商人則包括罐、桶、餐刀和其他家用器具的製造商,織布工和裁縫,馬鞍和馬具製造商,伐木工和木匠,盔甲、刀劍和頭盔製造商,弓箭製造商,乳牛場女工,麵包師,釀酒師,以及為每家每戶提供肉食的屠夫。

但最盈利的行業是刺繡。十幾個女人會聚在一起,一整天都坐在淺色的亞麻布上用染了色的羊毛線綉出交錯的圖案。通常這些圖案描繪的是《聖經》故事和聖徒們經歷過的場景,一般飾有奇怪的鳥兒和抽象的鑲邊。最終,這些亞麻布或者淺色的羊毛布會成為司鐸身上的祭衣以及王室長袍,銷往全歐洲。

奧爾德雷德在當地是個名人,街上的人們會跟他打招呼。於是他不得不停下來與幾個人單獨交談,比如一個租了他在修道院的房子卻欠著房租的人;奧斯蒙德的紅酒供應商,他從司庫希爾德雷德那裡拿錢遇到了困難;還有一個想讓修士為自己生病的女兒祈禱的女人——人人都知道,禁慾的修士比一般修士的祈禱更加靈驗。

最終,當他到達大院的時候,他發現人們在忙活著準備婚禮。運送啤酒和麵粉的馬車正堵在門口。僕人們正在外面擺放一長排的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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