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十章 九九七年,九月下旬

在埃德加的人生前十八年,他認識的唯一主人就是他的父親,也許他嚴厲,但從不嚴酷。在那之後,德朗的出現令他震驚。埃德加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種純粹的惡意對待。

然而森妮因為丈夫,她遭遇過這種對待。許多次,埃德加設想過森妮應對辛納里克時的情景。大多時候森妮會由著他來,少數時候她也會反抗。她是個大膽而固執的人。埃德加也試圖以同樣的方式對付德朗。埃德加避免衝突,面對小的傷害或者稍微不公正的事情,他會忍一下;但如果不得不發生爭吵,他也會戰鬥到底。

至少埃德加阻撓過一次德朗打布洛德。還有那次,德朗顯然希望蕾格娜在酒館過夜,但埃德加違背了德朗的意願,帶著蕾格娜去了修道院。在母親的幫助下,埃德加還逼著德朗給自己分配體面的伙食。

毫無疑問,德朗很想擺脫埃德加,但存在兩個障礙:一個障礙是他的女兒克雯寶,她已經是埃德加家族的一員了。德朗已被埃德加的媽媽深刻地教訓過一次:如果他傷害了埃德加,也就等於間接地傷害了自己的女兒。另一個障礙是德朗一直沒辦法花一天一法尋的價格找到與埃德加具備同等能力的建築匠。一位好的工匠要的價格會是埃德加的三四倍。對此埃德加認真思考過,德朗的吝嗇更甚於他的惡意。

埃德加知道自己正走在懸崖的邊緣。因為德朗本質上不是一個完全理智的人,有一天,他會為了報復而不計後果。然而與德朗打交道並沒有安全的辦法,除非躺在他的腳下,像地上的燈芯草那樣任他踐踏。埃德加可不能這樣做。

所以,埃德加對德朗繼續採取順從與反抗交替的態度,同時小心觀察德朗脾氣爆發的跡象。

蕾格娜離開後第二天,布洛德走過來跟埃德加說:「你想跟我免費來一次嗎?雖然現在我肚子太大,不能被幹了,但我可以給你好好吸一頓。」

「不想!」埃德加說,隨後又難為情地補充道,「謝謝。」

「為什麼不想?是我丑嗎?」

「我跟你說過我死去的森妮了。」

「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不是對你好。我只是跟德朗不一樣。」

「你對我很好。」

埃德加轉移了話題:「你給你的孩子起名字了嗎?」

「我不知道我還被允許給孩子起名字。」

「你應該起個威爾士名字。你的父母叫什麼?」

「我父親叫布里奧克。」

「我喜歡這名字,聽上去有力量。」

「這是一位凱爾特聖徒的名字。」

「你母親呢?」

「埃萊麗。」

「一個美麗的名字。」

淚水湧上了布洛德的眼眶:「我好想他們。」

「我讓你傷心了。抱歉。」

「你是唯一問我家人情況的英格蘭人。」

酒館裡傳來喊聲:「布洛德!進來。」

布洛德走了,埃德加則繼續幹活。

第一批交付的石頭由加布的一個兒子從奧神村駕著小筏運到了下游,貨物被卸下,堆到被燒毀的老釀酒房旁邊。埃德加已經為新建築的地基做了準備工作,他挖了一條溝渠,先將石頭鬆散地放在裡面。

埃德加必須先預估地基需要鑿多深。他為此察看過社區教堂的地基,沿著高壇的牆鑿了一個小洞,發現那裡幾乎沒有地基。怪不得教堂搖搖欲墜。

他將砂漿倒在石頭上,又出現了一個問題:如何確保砂漿的表面是平的?他眼力好,但這不夠。之前他見過建築工造房子,現在他希望自己當時能夠看得仔細一點。最後,埃德加發明了一套裝置。他做了一條一碼長的薄薄的扁木棍,將其中一面挖空,做成一條平整的通道,就像之前德朗的圓木獨木舟的微型版本。然後埃德加讓卡思伯特在他的作坊里打造了一顆小型的、拋光的鐵球。他將扁木棍放在砂漿表面,球放在通道里,然後輕拍木棍。如果球往一邊移動,則表明砂漿的表面是不平的,需要重新調整。

這個過程需要花點兒時間,德朗很不耐煩。他從酒館走出來,兩手叉腰,看著埃德加幹了一會兒活,說:「你弄這個弄了一個星期了,我也沒看見你搭出什麼東西來。」

「我得先把地基弄平。」埃德加解釋道。

「我不在乎它平不平。」德朗說,「這就是間釀酒房,不是大教堂。」

「如果不平,它便會塌的。」

德朗看著埃德加,不知道該不該信他,但他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無知。於是他一邊走開,一邊說:「我得讓利芙儘快釀酒。從夏陵訂的酒很費錢。你給我趕緊的!」

埃德加幹活的時候,常常能想起蕾格娜。那天她出現在德朗渡口,就像一位來自天堂的訪客。她高挑、沉著而美麗,看著她的時候,你很難相信她是人類的一員。但她一旦說起話,便是一位富有魅力的人類了:她很親切,有一顆溫暖的同情心,可以為失去一條腰帶而哭泣。威爾武夫郡長是個幸運的男人。他們二人將成為一對傑出的組合。不管他們去哪兒,每一雙眼睛會追隨他們,一位英俊的統治者和他美麗的新娘。

蕾格娜跟埃德加說了話,讓他受寵若驚,即便她也直白地表示,跟他說話是想迴避德朗。令埃德加欣喜不已的是,他能為她找到一個比客棧更合適的住處。他理解她不想跟大家躺在一起的心情。在酒館裡,即便相貌平平的女人也可能遭到男人的騷擾。

第二天早上,埃德加再次划船到麻風島去接蕾格娜。阿加莎修女陪同蕾格娜與卡特和阿格尼絲走到河邊,在那不遠的距離,埃德加清楚地看到,阿加莎與他一樣也被蕾格娜迷住了。她聚精會神地聽著蕾格娜說話,目光難以從她身上移開。他們駛離小島之後,修女一直站在河邊朝他們揮手,直到船抵達對岸,蕾格娜走進酒館。

離開之前,阿格尼絲跟埃德加說,她希望很快能再見到他。他覺得阿格尼絲對自己的興趣可能是出於愛情。如果是這樣,他就必須跟她坦白,自己不會愛上她,同時向她解釋森妮的事。他好奇自己會把這個故事告訴別人多少遍。

臨近晚上,酒館裡一聲痛苦的叫喊嚇了埃德加一跳。聲音像是布洛德的,埃德加覺得可能德朗在打她。於是他放下工具,跑進屋去。

但沒人在打什麼人。德朗坐在桌上,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布洛德背靠著牆,倒在地上。她的汗水浸濕了黑髮,利芙和埃塞爾站在一旁看著她。埃德加進門之後,布洛德又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尖叫。

「上帝救救我們,」埃德加說,「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嗎?」

「怎麼回事?你個蠢小子。」德朗譏諷道,「你沒見過女人生孩子嗎?」

埃德加沒見過。他只見過動物分娩,但那不一樣。他是家中最小的兒子,他的哥哥出生的時候他還沒來到世上。他知道人類分娩在理論上是怎麼回事,所以他知道這會痛,還有,現在想起來,以前有時他會聽見鄰居家傳來的痛苦叫喊,他記得媽媽說:「她到時候了。」但他從來沒有近距離體驗過這回事。

埃德加只知道,分娩的時候,通常媽媽們會死去。

這個女孩正承受著痛苦,但他卻無能為力。埃德加備受折磨。「我們可以給她一點酒嗎?」他絕望地說。通常烈酒會減輕疼痛。

利芙說:「可以試試。」她倒了一半的酒到杯子里,遞給埃德加。

他在布洛德旁邊跪下,將杯子伸到她嘴邊。她喝了一大口,卻再次疼得扭曲了臉。

德朗說:「是伊甸園的原罪導致了這一切。」

利芙諷刺地說:「大家請看,我的丈夫,一位司鐸。」

「這是真的。」德朗說,「夏娃違抗了命令,這就是為什麼上帝要懲罰所有女人。」

利芙說:「我想夏娃是被她丈夫逼瘋了吧。」

埃德加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幹什麼,其他人好像也一樣。也許這全得聽命於上帝了。埃德加回到外面,繼續幹活。

埃德加想知道森妮分娩會是什麼樣子。他們做愛顯然也會導致懷孕,但埃德加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他意識到如果他看見森妮也處於這種痛苦,他會受不了的。他看著布洛德的時候已經夠難受了,而他和布洛德只不過算是認識而已。

砂漿填好地基的時候,天色開始變黑。到了早上,他會再次檢查地基是否平整,如果沒有問題,明天他會先鋪上第一批石塊。

埃德加走進酒館。布洛德躺在地上,似乎在打瞌睡。埃塞爾端上了晚餐——燉豬肉和胡蘿蔔。每年這個時候,人們要決定哪些牲畜可以活過冬天,哪些必須現在屠宰。有些肉可以現吃,剩餘的便熏制或者鹽腌,為冬天做準備。

埃德加痛快地吃了起來。德朗看著他吃飯的樣子,火氣來了,但也沒說什麼。利芙又喝了些酒,她稍稍醉了。

剛吃完飯,布洛德又呻吟起來,疼痛似乎更加頻繁了。利芙說:「快了。」她說話含糊不清,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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