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八章 九九七年,九月上旬

埃德加決心造一艘讓德朗滿意的船。

喜歡德朗是件困難的事,很少有人做得到。他心腸壞,而且吝嗇。在酒館生活的埃德加迅速熟悉了德朗這家人。年長些的妻子利芙大部分時候對德朗漠不關心。年輕些的女人埃塞爾似乎很怕她的丈夫。她平時買菜、做飯,但德朗一抱怨價錢,她就會哭。埃德加好奇這兩個女人有沒有愛過德朗。他覺得沒有:兩人女人都是來自窮苦的農民家庭,她們嫁給德朗大概是為了財產保障。

布洛德,那個奴隸,她恨德朗。當她不為路過的男人提供性服務時,德朗就讓她一直清理房子和酒館外的屋子,照料豬和雞,給地面更換燈芯草。德朗對她說話言辭尖刻,她也還之以一貫的暴躁和怨恨。假如她的處境沒那麼糟糕,也許她還可以為他賺來更多的錢,但他似乎意識不到這一點。

女人們喜歡埃德加的狗布林德爾。布林德爾能把狐狸從雞舍趕走,它也因此贏得了女人們的歡心。德朗則從來沒有輕輕拍過這條狗,布林德爾也當德朗不存在。

然而,德朗似乎喜歡自己的女兒克雯寶,而克雯寶也喜歡他。他看見克雯寶的時候會對她微笑,而他與大多數人打招呼的方式通常只是一聲冷笑,至多是自鳴得意的笑。為了克雯寶,德朗常常會放下自己手頭的事,兩人會坐在一起低聲聊天,有時候他們會聊上一個小時。

這也證明與德朗維持一種人類之間的正常關係是可能的,於是埃德加決心去試試。他不是想獲得德朗的喜愛,他只想和德朗建立一種沒有怨恨的、輕鬆而實際的關係。

埃德加在河岸搭了間敞篷作坊,幸運的是,八月的陽光延續到了溫暖的九月。他很高興自己可以再次拾起建造的工作,可以再次磨刀,聞到斬開的木頭的味道,想像各種形狀的木頭,構思如何把它們連接在一起,最終讓自己的想法成真。

當埃德加做好所有的木製部件,將它們放在地面的時候,船的外形也清晰了起來。

德朗看著,指責道:「船的木板相接處一般是要有一部分重疊的。」

埃德加預料到德朗會提問題,而他也已經有了答案,但他很警惕。他不能在德朗面前表現出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埃德加知道,這對他來說是件危險的事。「那種船體叫作鱗狀結構,但這艘船的船底是平的,所以木板是平鋪的,只需要兩端相接。對了,我們管它叫列板,而不是木板。」

「木板、列板,我不管它叫什麼,為什麼船底是平的?」

「主要是為了乘船的人和牲畜可以在船上站穩,籃子和麻袋也可以很安全地堆在上面。還有,這樣的船不會左右劇烈搖晃,乘客就會保持平靜。」

「既然這主意這麼好,那麼為什麼不是所有的船都長這樣?」

「因為大多數船必須高速穿過海浪和水流。但這不適用於這個渡口。這裡沒有海浪,水流很穩,但是不強,而且對划船五十碼的距離來說,速度並不是個重要因素。」

德朗嘟噥一聲,指著船側面的列板說:「兩邊應該更高些才對吧。」

「不是的。這裡沒有海浪,船的兩側不需要太高。」

「通常船的前端是尖的,這艘船的兩端好像是鈍的。」

「原因一樣——它不需要高速穿過水浪。而且兩端是方形,乘客上下船也更容易。這裡有踏板也是這個原因,這樣牲畜也可以登船。」

「需要這麼寬嗎?」

「如果要運一輛車,就需要。」為了得到一句讚賞,埃德加補充道,「在庫姆河口乘船是一隻輪子收費一法尋,也就是說,獨輪車過渡口收費一法尋,手推車是半便士,一輛牛車就是一便士了。」

德朗的臉上掠過一抹貪婪,不過他說:「我們這裡沒那麼多車經過。」

「那些車之所以去了穆德福德,就是因為你的舊木船載不了它們。有了現在這艘,你可以等等看,會有更多車的。」

「這我可不信。」德朗說,「而且要是車上了船,划起槳來就費勁得見了鬼了。」

「這艘船不用船槳。」埃德加指著兩條長桿,「這條河不過六英尺 深,過渡口用船篙就可以。一個強壯男人沒問題的。」

「我不能,我的背不好。」

「兩個女的也可以一起划過去,所以我做了兩條船篙。」

一些村民也划船順流而下來到河邊看個究竟。其中就有那個神職人員兼珠寶匠卡思伯特。他懂技術,也很博學,只不過怯懦而不善交際,長期處於他的主人德格伯特的欺壓之下。埃德加時常跟卡思伯特說話,但得到的通常卻只是一兩個詞的回覆,只有談到工匠技藝的時候除外。卡思伯特說:「這所有的東西是你用一把維京海盜的斧子做出來的嗎?」

「我只有這把斧子了,」埃德加說,「斧子的背部可以用作鎚子;我也經常把斧刃磨利,它的主要用處也在刃上。」

卡思伯特表示欽佩。他說:「你會怎麼將相接的列板兩端固定住呢?」

「我將它們釘在了一副木骨架上。」

「用鐵釘嗎?」

埃德加搖搖頭:「我用木栓。」木栓就是有一端分叉的木釘。木釘插進船身的洞里之後,再把楔子塞進木釘分叉處的空隙中,從而將木釘變寬,將洞口塞滿,使得木釘緊緊地固定住。隨後,把木釘突出來的兩端切掉,讓列板兩側表面平坦。

「這樣可以,」卡思伯特說,「不過,接合處得不能進水才行。」

「我得去趟庫姆,買一桶焦油和一袋原毛。」

聽了這話的德朗又來氣了:「還想要錢是嗎?船不是用羊毛造出來的。」

「列板的接合處需要用浸了焦油的羊毛來填滿,這樣才能不進水。」

德朗一臉憤恨,「就你機靈,給你好了。」他說。

這幾乎算是句讚揚話了。

船造好之後,埃德加將它推入水中。

這通常是一個特殊的時刻。爸爸還活著的時候,全家人會聚在一起觀看這個場景,鎮上的許多人也會來。不過,現在埃德加是一個人在完成這件事。他並不擔心船會沉,只是不想展現出勝利的姿態。作為一個新來的人,他正在試圖與他人融洽相處,而不是表現突出。

埃德加先把船系在一棵樹上,以免它漂走。隨後,他將船推離岸邊,觀察它在水裡的狀態。船平直地漂浮著,他很滿意。接合處沒有水滲入。他解開繩子,踏上踏板。他的重量讓船的一側略略傾斜,這是正常現象。

布林德爾熱切地看著他,但他不想讓它也登上這艘船。他想看看這艘船沒有乘客時候的樣子。「你就站在那兒。」他說。布林德爾便趴了下來,鼻子放在兩隻爪子中間看著他。

兩條船篙靠在木鉤子上,船的兩側各有三個鉤子。他拿起船篙,放入河中抵住河床,然後推開。這比他想像的要簡單,他輕輕鬆鬆就劃開了。

他走向船的前端,將船篙移到靠下游的一側,讓船輕輕往上游移動,逆流而行。他發現一個強壯女人或者正常體格的男人便可以將它推動——布洛德或克雯寶便可以,利芙和埃塞爾兩個人一起也行,自己教過她們之後就更簡單了。

埃德加一邊劃著船,一邊往岸邊掃了一眼。河岸遠處,夏末的樹葉鬱鬱蔥蔥。接著,他看到了一隻綿羊,隨後,又有幾隻羊從樹林里出來了,兩條狗在一旁護衛著;最後,牧羊人出現了,是一個長著長發、散著鬍鬚的年輕人。

埃德加有了自己的第一批乘客。

突然,他緊張起來。他設計的這艘船可以搭載牲畜,可儘管他對船很了解,但他卻對羊一無所知。羊群會和他想像的一樣嗎?它們會不會受驚逃竄?羊群會逃竄嗎?他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大概他很快就要知道了。

划到岸邊,埃德加下了船,將船拴在一棵樹上。

牧羊人身上的味道好像好幾年沒洗澡了。他盯著埃德加看了好一會兒,說:「你是新來的。」他似乎對自己的觀察能力很得意。

「是的,我是埃德加。」

「哈,你有一條新船。」

「很漂亮,對吧?」

「跟舊的那條不一樣。」牧羊人每說一句話便會停頓一下,享受著完成一個句子給他帶來的成就感。埃德加想,平時是不是沒人跟他說話。

「很不一樣。」埃德加說。

「我叫薩馬爾,叫我薩姆就行。」

「希望你一切都好,薩姆。」

「我要把這群仔綿羊趕到市場上去賣。」

「我猜也是,」埃德加知道仔綿羊是滿周歲的羊,「每個人或每頭牲畜過河要一法尋。」

「我知道。」

「二十隻羊、兩條狗,加上你,就是五便士三法尋。」

「我知道。」薩馬爾打開貼在腰帶上的皮包,「我給你六個銀便士,你找我一法尋。」

埃德加沒有做好金錢交易的準備。他沒地方放錢,沒零錢,也沒有剪子將一便士剪成二分之一和四分之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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