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復活 14

星期一,我要發表這份聲明。教室里會出現哼哼聲和低低的噓聲,以及對我母親的小聲評論,但是,我必須像其他所有盡心盡責的老師那樣回到正道上來。

我要提醒學生,這所學校的使命就是幫助他們進入最好的學院和大學,這樣有朝一日他們才能畢業,並為這個國家的福祉和進步作出實實在在的貢獻,因為如果這個國家動搖並失敗了,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又能有什麼希望呢?你們在前進的過程中擔負著重大責任。作為老師,我如果用朗誦菜譜來浪費你們的青春年華——儘管你們是如此喜歡這項活動——我就是在犯罪。

我知道我們在和著背景音樂朗誦菜譜時都很開心,但這不是我們來到地球上的目的。我們得繼續前進。這就是美國方式。

邁考特先生,為什麼我們不應該朗誦菜譜?做肉餅的菜譜和那些沒人能懂的詩歌難道不是一樣重要嗎?你的生活可以沒有詩歌,但不能沒有食物。

我試圖對沃爾特·惠特曼和羅伯特·弗羅斯特以及肉餅和菜譜進行一個總體比較,但是講著講著,我的話越來越含糊。

當我宣布要背誦一首我喜歡的詩時,他們又哼哼了。那讓我很惱火。我對他們說:你們把我惹毛了。他們都訝異得說不出話來——老師說話這麼不講究。不要緊,背詩吧。

小鮑·皮普的綿羊丟了

不知道到哪兒才能找到它們

不要管它們,它們會回家

搖著尾巴回家

嘿,發生什麼事了?這不是詩。這裡是高中。他在給我們講鵝媽媽嗎?他在同我們開玩笑嗎?在和我們玩小遊戲嗎?

我又背了一遍,並鼓勵他們抓緊時間挖掘更深層的含義。

喂,得了。這是個玩笑吧?嘿,這裡是高中!

這首詩或者說是兒歌,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一個小女孩丟綿羊的簡單故事,但是,你們在聽嗎?這很重要。她學會了不去管它們。鮑·皮普很酷,她相信她的綿羊。當它們在牧場、峽谷、溪谷和山坡吃草時,她不去打擾它們。它們需要草,需要粗飼料,還需要偶爾到潺潺的山溪里喝口水。另外,小羊羔在和夥伴們嬉鬧一整天后需要時間來和母親黏在一起,它們不需要別人闖進來破壞它們的心情。它們可能是綿羊,可能是羊羔,可能是母羊,可能是公羊,但是在它們被轉變成我們吃的羊肉和穿的羊毛之前,它們有權享有這小小的、同樣的快樂。

呀,上帝!邁考特先生,你非得這樣結尾嗎?為什麼你就不能讓它們,綿羊和羊羔,留在那兒,相親相愛、快快樂樂的呢?我們吃它們,我們穿它們。這不對。

班上有些素食主義者,還有嚴格的素食主義者。他們在那兒感謝上帝,現在,他們和利用這些可憐的動物毫無關係。我們可以回到鮑·皮普上來嗎?他們想知道我是不是想說明某個重要道理。

不,我不想說明某個重要道理,只是想說我就是因為這首詩的簡單寓意而喜歡它。

什麼寓意?

就是人們應該停止彼此打擾。小鮑·皮普沒去打擾它們。她會整晚不睡,守在門邊等候、抽泣,但她很明白。她相信她的綿羊。她沒去管它們,而它們回家了。你能想像那歡樂的重聚場面。羊兒們開心地咩咩叫著,嬉鬧著,公羊們表現出深深的滿足感。今晚,它們可以安頓下來,而鮑·皮普在篝火旁編織。她很高興地認識到,在她每日照看綿羊及其後代的過程中,她沒有打擾任何人。

在斯特伊弗桑特高中我的英語課上,學生們一致認為,在暴力和恐怖方面,電視節目和好萊塢電影比不上格林童話中漢塞爾和格雷特爾的故事。喬納森·格林伯格說:我們怎麼能讓孩子們看關於一個受制於新妻子,以至於願意將孩子扔在樹林里餓死的笨蛋父親的故事呢?我們怎麼能告訴孩子們,那個想把漢塞爾和格雷特爾養胖然後吃掉的女巫,是如何將他們關起來的呢?還有比他們將她推入火中這個場景更恐怖的嗎?她是個卑鄙的食人老女巫,罪有應得,但是難道這一切不會讓孩子們做噩夢嗎?

莉薩·伯格說這些故事存在了上百年,它們陪伴著我們長大。我們喜歡它們,而且活了下來,所以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羅斯·凱恩同意喬納森的觀點。她小時候就因為漢塞爾和格雷特爾的故事而做噩夢,這也許是因為她的繼母就是個坐在輪子上的女巫,一個想都不想就會將她和妹妹丟在中央公園,或者紐約地鐵某個偏遠車站的真正女巫。在聽一年級老師講了漢塞爾和格雷特爾的故事後,她拒絕和繼母去任何地方,除非父親同她們一起去。這讓她父親很生氣,以至於他威脅要給她各種懲罰。羅斯,你和你繼母一起去,否則,你就會被永遠罰站。而這恰恰證明他完全受制於繼母。和所有童話故事裡的繼母一樣,羅斯繼母的下巴上有個長著細毛的紅斑。她不得不經常拔這些細毛。

班上每個人對漢塞爾和格雷特爾的故事似乎都有看法,但主要的問題是:你會給你的孩子講這個故事嗎?我建議贊成者和反對派分開,站在教室兩邊。結果很明顯,全班分成了勢均力敵的兩派。我還建議這場討論應該有個仲裁人,但是他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人中立,因此我不得不自己擔任這個角色。

我花了好幾分鐘才讓教室里的吵鬧聲停了下來。反對漢塞爾和格雷特爾故事的那一方說他們的孩子會受到嚴重傷害,那會導致精神治療上的巨大開支。哦,胡說,支持者說,別胡扯。沒有人因為聽了童話故事而接受治療,美國和歐洲的每個孩子都是伴隨著這些故事長大的。

反對者提到了《小紅帽》中的暴力:大灰狼甚至沒有嚼一嚼祖母就把她吞下去了,還有《灰姑娘》中繼母的卑劣行為。你很納悶,聽了或讀了類似故事的孩子怎樣才能活下來。

莉薩·伯格說了些非同一般的話,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她說孩子們的頭腦里有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黑暗而深刻的東西。

哇呀!有人說。

他們知道莉薩說到點子上了。他們自己的童年剛剛過去,儘管他們不願意聽到你這麼說。在那陣沉默中,你可以感覺到他們回到了童年的夢幻世界。

第二天,我們唱從我小時候就流行的童謠。這項活動沒有目的,沒有更深的含義,也沒有考試來影響我們的吟唱。我感到陣陣內疚,但又很開心。從他們(這些猶太孩子、韓裔孩子、華裔孩子和美國孩子)吟唱的方式上看,他們也很開心。他們知道基本的童謠。現在,他們知道了這些童謠的旋律。

哈伯德老媽媽

來到壁櫥前

給她的小狗拿骨頭

當她來到壁櫥前

壁櫥里空空的

可憐的小狗什麼也沒到手

如果我是地方教育委員會(地址:紐約市布魯克林區利文斯頓街110號,郵編:11201)的教學助理副主管,我就會這麼寫聽課報告:

親愛的邁考特先生:

三月二日,我走進你的教室時,你的學生正在唱童謠集成曲。我得說,他們唱得聲音很大,而且相當令人不安。你讓他們一首接一首地唱,中間沒有停下來作解釋、研究、辯護和分析。實際上,這項活動似乎根本沒有內容,也沒有目的。

像你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師想必已注意到,穿著外套的學生人數和懶洋洋地倚在座位上、雙腳伸到過道里的學生人數。似乎沒有一個人有筆記本,你也沒有提到要用筆記本。你清楚筆記本是任何一個高中生學英語的基本工具,而忽視這個工具的老師就是對他們的學習不負責任。

令人遺憾的是,黑板上的板書沒有提到這節課的性質。這或許說明了為什麼筆記本會躺在學生的書包里、沒有被用過。

在作為教學助理副主管的職權範圍內,我在課後詢問了一些學生,問他們那天學到了什麼可以帶回去的東西。他們撓撓頭,含糊其辭,完全無法領會這個吟唱活動的目的。有一個學生說他過得很愉快。那是個恰當可取的意見,但肯定不是高中教育的目的。

恐怕我得將聽課報告交給教學副主管,她一定會親自向教學主管彙報。你也許會被傳喚到地方教育委員會出席聽證會。如果這樣,你得由工會代表和/或律師陪同。

蒙塔古·威爾金森三世

好了,鈴聲響了。你們又是我的了。翻開書,翻到西奧多·羅特克寫的《爸爸的華爾茲》這首詩。如果你沒帶書,抬頭看看別人的書,這個班上沒有人會吝嗇到不讓你抬頭看一眼。斯坦利,你能朗讀一下這首詩嗎?謝謝。

爸爸的華爾茲

你呼吸中的威士忌

足以令小男孩昏迷

但我拚命抓著不放

這華爾茲跳得真不易

我們輕快地跳著

直到鍋盤從櫥架上滑落

母親緊繃著的臉

始終不能舒展

握著我手腕的手

有個關節被撞傷

你每走錯一步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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