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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警告我們:恁們要管住自己的爪子,別動那個箱子,裡面沒有恁們感興趣的東西,也不關恁們的事。

她那個箱子里的東西就是很多紙片:出生和受洗證明、她的愛爾蘭護照、爸爸在貝爾法斯特辦的英國護照、我們的美國護照,還有一條鮮艷的紅色大擺長裙,飾有亮晶晶的金屬片和黑色的荷葉邊,這是她從美國一路帶回來的,她想永遠把它保存下去,提醒自己也有過翩翩起舞的青春。

我並不在乎她箱子里放著什麼,可這時我和小馬拉奇、比利·坎貝爾組成了一個足球隊。我們要買不起隊服和運動鞋。比利問:別人怎麼會知道我們是誰呢?我們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

我想起那條紅色長裙,一個名字隨之而來:利默里克紅心。媽媽從不打開那個箱子,所以,要是我從她那條長裙上剪下一塊,做成七個紅心貼在我們胸前,也不會有什麼關係。眼不見心不煩,她總是這麼對自己說。

長裙埋在那些紙片下面,我看見我護照上的照片——那時候我還小——我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麼叫我日本佬了。有一張紙上寫著:結婚證——馬拉奇·邁考特和安琪拉·西恩於一九三〇年三月八日結為神聖夫妻。這怎麼可能?我出生在那年的八月十九日,比利·坎貝爾和我說過,父母必須結婚九個月後,才可能有孩子。可我用了還不到一半的時間,就來到這個世界,這說明我一定是個奇蹟,長大後可能會成為一名聖徒,人們要慶祝利默里克的聖弗蘭西斯日。

我得請教米奇·莫雷,他仍然是「女孩身體和齷齪事」方面的專家。

比利說,要是我們想成為偉大的足球運動員,就得刻苦練習,於是我們約定在公園裡碰頭。當我分發紅心時,男孩們抱怨起來。我告訴他們,要是他們不喜歡這個,就回家去剪他們自己母親的裙子或罩衫。

我們沒錢買一個真正的足球,一個男孩拿來一個塞滿破布的羊尿泡。我們在草坪上把羊尿泡踢來踢去,踢出了一些洞,破布開始往外掉。我們不願再踢了,這羊尿泡已經面目全非。比利說我們明天要碰頭,明天是星期六,要去巴里納庫拉看看,能不能和「新月學院」隊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打一場正規比賽,每隊七個人。他說就算那紅心是塊破布,我們也得把它別上。

小馬拉奇回家喝茶了,可我不能回去,我得見米奇·莫雷,搞清楚我為什麼只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出生了。米奇和他父親皮特一起從家裡出來,今天是米奇的十六歲生日,他父親要帶他去鮑雷斯酒吧喝人生第一杯酒。諾拉·莫雷在屋裡沖著皮特大喊大叫,說要是他們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她已經烤好麵包了,再也不進瘋人院了,要是他把孩子灌醉帶回家,她就去蘇格蘭,從世界上消失。

皮特對米奇說:別理她,庫克羅普斯,愛爾蘭的母親總是敵視人生第一杯酒。我父親帶我去喝人生第一杯酒時,我母親差點用煎鍋打死他。

米奇問皮特我能不能和他們一道去,喝上一瓶檸檬水。

皮特在酒吧里逢人就說,米奇來喝他人生第一杯酒了,結果大家都想請米奇喝一杯。皮特說:啊,不行,要是他喝得太多,喝傷了就不妙了,所以謝絕了所有的好意。

啤酒拿來了,我們靠牆坐著,莫雷父子喝他們的啤酒,我喝自己的檸檬水。人們祝願米奇一生好運,說自打他幾年前從排水口上摔下來,就再也沒有犯過病,這不是天賜的禮物嗎?那個可憐的小傢伙卡西莫多是多麼不幸啊,那麼辛苦地練了好多年英國話,就為了去BBC,結果卻被肺病帶走了。其實,BBC根本就不是適合愛爾蘭人待的地方。

皮特和人們說著話,米奇在呷著他的人生第一杯酒,他小聲對我說:我認為我並不喜歡這玩意兒,不過別告訴我父親。然後他告訴我,他在秘密練習英國口音,準備當一名BBC的播音員,實現卡西莫多的夢想。他告訴我,我可以把庫胡林的故事拿回去,當你在BBC播報新聞的時候,庫胡林是派不上用場的。現在他已經十六歲了,想去英國。假如我有收音機,在收聽BBC的廣播時,就會聽到他的聲音。

我對他講了結婚證的問題,比利·坎貝爾說必須結婚九個月後,孩子才可能出生,而我只用一半的時間便出生了,這是不是某種奇蹟。

不,他說,不。你是個雜種,你註定要遭殃。

你不要詛咒我,米奇。

我沒有,對於沒到婚後九個月出生的人,他們就是這麼說的,那種人是在婚前受孕的。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受孕。

就是精子撞到卵子,然後開始生長,九個月後就變成了你。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

他對我耳語:你兩腿夾著的那個東西叫「興奮」,我不喜歡其他的名字,什麼陰莖、生殖器等。你父親把他的「興奮」插進你母親的身體里,一射,這些小蟲子就跑進你母親的身體里,那裡有個蛋,你就在蛋里開始生長了。

我不是蛋。

你是個蛋,每個人曾經都是個蛋。

為什麼我要遭殃?我是雜種又不是我的錯。

所有的雜種都要遭殃,他們就像沒有受洗的嬰兒。他們會被送到地獄的邊緣,受著永久的折磨,無法解脫,這確實不是他們自己的錯。這會讓你懷疑,高高在上的上帝對沒受洗的小嬰兒是不夠慈悲的,這就是我不再去教堂的原因。不管怎樣,你是註定要遭殃了。你的父母幹了「興奮」的事,但他們沒有結婚,所以你不在神恩的寬恕之列。

那我該怎麼辦?

沒有辦法,你是註定的了。

我能不能點一支蠟燭或做些什麼?

你可以試試聖母馬利亞,她管厄運。

可我沒錢買蠟燭。

好吧,好吧,給你一便士,等你哪輩子有了工作,再還給我好啦。

成為「女孩身體和齷齪事」方面的專家,我是花了大本錢的。

酒吧夥計正在玩填字遊戲,他問皮特:前進的反義詞是什麼?

後退,皮特答道。

就是,酒店夥計說,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反面。

聖母啊,皮特說。

你怎麼啦,皮特?酒吧夥計問。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湯米?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反面。

聖母啊。

你沒事吧,皮特?這酒還好吧?

這酒好極了,湯米,我是喝啤酒的冠軍,不是嗎?

上帝作證,你是的,皮特,沒有人不承認。

這就是說,在不喝酒的人中,我也可以是冠軍?

啊,這,皮特,我想你有點離譜了。你老婆在家裡沒事吧?

湯米,把這酒給我拿走,我不喝啤酒也能當冠軍。

皮特轉過身,拿走了米奇的酒杯。我們回家找你媽媽去,米奇。

你沒叫我庫克羅普斯,爸爸。

你叫米奇,你叫邁克爾,我們要到英國去。我不再碰啤酒了,你也不要再碰那玩意兒了,你媽媽不再烤麵包了。走吧。

我們離開酒吧,酒吧夥計沖著我們喊: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皮特,這都怪你讀的那些該死的書,它們把你的腦子毀了。

皮特和米奇轉身回家了,我只好去聖約瑟教堂點一根幫我免遭厄運的蠟燭,但是,我朝康妮漢商店的窗戶看了一眼,窗戶中間有一塊「克里夫」太妃糖的招牌,寫著:一便士兩塊。我知道我註定遭殃,可現在口水直流。把那一便士放到康妮漢小姐的櫃檯上時,我向聖母馬利亞保證,再有一便士的話,我一定點根蠟燭,麻煩她轉告她的聖子,把我的厄運推遲一段時間。

一便士的「克里夫」太妃糖撐不了一輩子,等它吃完了,我還得想著回家,去見一下那個母親,是她讓父親把「興奮」塞進她的身體里,使我只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出生了,長成了一個雜種。要是她對她那條紅色長裙或者別的什麼說一個字,我就把我知道的「興奮」事件向她抖摟出來,她準保會大吃一驚。

星期六的早上,我和利默里克紅心隊員碰了頭,然後在路上逛游,想找個足球隊比比賽。男孩們還在抱怨那塊紅裙布不像顆紅心,比利對他們說,要是他們不想踢足球,就回家去玩妹妹的娃娃去。

巴里納庫拉的空地上有幾個男孩子在踢足球,比利向他們發起挑戰。他們有八個人,而我們只有七個人。不過我們不在乎,因為他們當中有一個是獨眼龍。比利對我們說,待在他看不見的那一邊。還有,他說,我們的弗蘭基·邁考特差不多是個瞎子,兩隻眼都不好,這更糟。他們都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衣、白短褲和正規的足球鞋,其中一個傢伙說我們看上去像幫雜牌軍,小馬拉奇聽了想和他們打架,被死活攔住了。我們同意只踢半個小時,因為巴里納庫拉的這幫男孩子說他們中午得吃點兒便餐。便餐?全世界的人中午吃的都是正餐,他們吃的卻只是便餐。要是半個小時內雙方都沒得分,就算平局。我們踢來踢去,這時,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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