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給我一頂有紅帶子的平頂羊皮帽……」

卓婭·瓦西里耶娃,十二歲。

現在是一名專利學工程師。

戰爭前,我擁有多少歡樂啊!多少幸福啊!是它們拯救了我……

我考入了我們的歌舞劇院下屬的舞蹈藝術學校。這是所藝術實驗學校,選拔最富有天分的孩子。著名的莫斯科導演伽里佐夫斯基為我寫了推薦信。1938年,曾經在莫斯科舉辦過體育愛好者的盛大檢閱儀式,我被選中,我們代表明斯克少年宮被派往莫斯科參加會演。空中放出許多藍色和紅色的氣球……我們列隊前行……伽里佐夫斯基是這次檢閱儀式的導演,他發現了我。

過了一年,他來到明斯克,找到我,給人民演員、我們白俄羅斯的著名人士季娜伊達·阿納托利耶夫娜·瓦西里耶娃寫了一封信……這段時間,她正在組建舞蹈藝術學校。我拿到信,很想讀一讀,看上面寫的是什麼,但是我沒有允許自己這樣做。季娜伊達·阿納托利耶夫娜住在「歐洲」賓館,離音樂學院不遠。我這都是隱瞞了父母去做的,我急急忙忙走出家門,沒顧得上穿襪子,跑到街上,只穿了雙涼鞋,沒有來得及換。如果我換上件過節才穿的衣服,媽媽會問:「你去哪兒?」父母不想聽任何與芭蕾舞有關的事,他們是絕對不同意的。他們也不容別人反駁。我把信交給季娜伊達·阿納托利耶夫娜,她讀完信,說:「把衣服脫了。讓我來看看你的手臂和雙腿。」我嚇得僵住了,我怎麼能現在馬上脫掉涼鞋呢?我的雙腳那麼臟。顯然,從我臉上的表情,她看明白了。她給了我一條毛巾,挪了一把椅子到洗手池前……

我被舞蹈學校錄取了,二十個人只留下了五個。我開始了全新的生活:經典作品、節律運動學、音樂……我是多麼高興啊!季娜伊達·阿納托利耶夫娜很喜歡我。我們大家也都很愛她,她是我們的偶像、我們的上帝,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美麗了。1941年,我已經參加芭蕾舞劇《夜鶯》的表演,在第二幕中跳哥薩克舞。我們還參加了在莫斯科舉辦的白俄羅斯藝術十日會演,演出取得了巨大成功。甚至在我們舞蹈藝術學校的首演芭蕾舞劇《小雞》中,我還扮演過小雞,劇中有一隻母雞媽媽,而我是最小的雛雞。

在莫斯科十日會演結束後,我們被獎勵去博波魯依斯克郊外的少先隊夏令營度假。在那裡,我們還表演了芭蕾舞劇《小雞》。人們許諾要給我們製作一個大大的蛋糕來犒賞我們。6月22日那天,人們烤制了蛋糕……

作為和西班牙的友好象徵,當時的我們都戴著船形帽,這是我最喜歡的頭上裝飾物。當孩子們叫喊:「打仗了!」我立刻把它戴上。可在去明斯克的路上,我把它給弄丟了……

回到明斯克,媽媽在門口擁抱了我,然後,我們跑到車站。在飛機轟炸下我們失散了。我沒有找到媽媽和妹妹,我自己一個人坐上了車。早晨火車停靠在了克魯普卡赫,不再前進。人們下車,走進村子裡的人家,而我很害羞,因為沒有媽媽,只有我一個人。傍晚,我鼓足勇氣走進一戶人家,請求人家給點水喝。他們給了我牛奶。我從杯子上抬起頭,看著牆壁,發現上面——是我年輕的媽媽,穿著潔白的婚紗。當我喊出「媽媽」時,老爺爺和老奶奶開始詢問我:「你是從哪裡來的?你叫什麼名字?」這樣的奇遇只能在戰爭中發生——我巧遇了自己的叔祖父,爺爺的弟弟,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當然,他再也不讓我離開了。真是奇蹟啊!

我在明斯克跳「小雞舞」,現在我卻需要照看它們,為了不讓鷹隼把它們叼走。小雞——我還無所謂,可是我怕鵝。我害怕一切東西,甚至害怕公雞。我鼓起勇氣,趕著鵝去放牧。公鵝非常聰明,它知道我怕它,嘎嘎叫著,從後面用嘴巴啄我的衣服。我必須在我的新朋友們面前使出各種招數,他們從小就不怕鵝,不怕公雞。我還很害怕雷雨。如果我看到下起暴雨,連想都不想,就跑進第一戶遇到的人家。沒有比打雷更可怕的聲音了。要知道我是經歷過大轟炸的……

我喜歡農村裡的人們,他們善良,他們都稱呼我「孩子」。我還記得,我對一匹馬很感興趣,喜歡趕著它,爺爺允許我這樣做。它打著響鼻,甩動著尾巴,最主要的——它很聽我的話:用右手一扯,它就知道,應該往右轉彎,如果是向左一拉韁繩——它就會往左。

我請求爺爺:「你騎馬帶著我去找媽媽吧。」

「等戰爭結束了,到那時我再帶你去。」

爺爺整天皺著眉頭,很嚴厲。

我制訂了逃跑計畫,女伴把我送到了村子外。

在車站,我爬上一列取暖貨車,被趕了下來。我又爬上了一輛不知幹什麼的汽車,坐在角落裡。想起來就後怕:一個德國男人和女人坐上了汽車,還有一名偽警察跟著他們,我坐在那裡,他們沒有碰我。一路上問我:「在哪裡上學?上完了幾年級?」

當他們知道,我在芭蕾舞蹈學校上學,都不相信。我立刻就在車廂里給他們展示了自己的「小雞舞」。可我學過外語嗎?

從五年級我們已經開始學習法語,一切還鮮活地存在記憶中。德國女人用法語問了我一個問題,我回答了她。他們很驚訝,在村子裡遇見一個小姑娘,已經五年級畢業,她在芭蕾舞蹈學校上學,甚至還知道法語。而我也了解到,他們是醫務人員,是受過教育的人。他們錯誤地以為,我們都是野蠻人,還沒開化的人。

我到現在還覺得可笑:自己害怕公雞,可是當我看見游擊隊員——他們戴著毛皮高帽,扎著武裝帶,佩戴著紅五星,背著步槍:「叔叔們,我很勇敢。請把我帶走吧。」在游擊隊里,我的理想完蛋了,我蹲在廚房裡,削土豆。您能想像得出我內心的反抗!在廚房值勤了一個星期,我就找到指揮官:「我想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他給了我一頂帶紅色帶子的平頂羊皮帽,我想立刻要一把步槍。我不怕死。

回到媽媽身邊時,我戴著衛國游擊二級勳章。我回到學校,忘記了一切,和小姑娘們玩棒球,騎自行車。有一次騎車摔到了彈坑裡,弄傷了皮膚,當我看見流血,我沒想到戰爭,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芭蕾舞蹈學校。我現在怎麼跳舞呢?很快季娜伊達·阿納托利耶夫娜·瓦西里耶娃就要回來了,我卻把膝蓋弄傷了……

只是我沒能返回舞蹈學校。我去工廠上班了,媽媽需要我的幫助。可我還是想學習……我的女兒上了一年級,而她的媽媽還在上十年級,在夜校里上課。

丈夫送了我一張歌舞劇院的票。整場演出中,我都坐在那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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