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白大褂,就像媽媽……」

薩沙·蘇耶金,四歲。

現在是一名鉗工。

我只記得媽媽……

第一個畫面……

媽媽總是穿著一身白大褂……父親是一名軍官,媽媽在軍隊醫院工作。這是後來哥哥告訴我的。我只記得媽媽的白大褂,甚至想不起她的容貌,只記得白大褂……還有一頂白色的帽子,經常立在一張小桌子上,說是立著,而不是放著,是因為它被漿洗得很硬朗。

第二個畫面……

媽媽沒有回家……在那之前,爸爸經常不回家,我都已經習慣了,而從前媽媽是經常回家的。就我和哥哥兩個人在房間里待上好幾天,哪裡也不去,萬一要是媽媽回來呢?有幾個陌生人來敲門,給我們穿上衣服,不知要帶我們去哪裡。我哭著說:「媽媽!我的媽媽在哪裡?」

「別哭,媽媽會找到我們的。」哥哥安慰我,他比我大三歲。

我們有時住在不知是什麼建築的長長的房子里,有時是在地窖里,睡在床板上。我總是覺得肚子餓,就吮吸襯衫上的紐扣,它們很像水果糖,是父親出差時給我買回來的。我盼望著媽媽。

第三個畫面……

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把我和哥哥塞到床板的角落裡,蒙上被子,又扔過來些亂七八糟的衣服。我開始哭,他就撫摸著我的頭。我漸漸平靜了下來。

就這樣每天重複。但是有一天,我實在厭倦了這樣長時間地蒙在被子下面。起初是小聲地,後來就放聲地哭起來。有人從我和哥哥身上把破爛衣服扯開,拽走了被子。我睜開眼一看——我們的面前站著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

「媽媽!」我向她爬過去。

她也撫摸著我。先是腦袋……然後是胳膊……最後從一個金屬盒裡拿出一件什麼東西。但是我都沒去注意,我只看見白大褂和白帽子。

突然!胳膊上一陣刺痛,我的皮膚上插著一根針管。我還沒來得及叫喊,瞬間就失去了知覺。當我醒過來——我面前坐著的還是那個男人,那個把我們藏起來的男人。哥哥躺在我的旁邊。

「別害怕,」他說,「他沒死,他在睡覺。」

「這人不是媽媽?」

「不是……」

「她穿著白大褂,就像媽媽一樣……」我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不停地念叨著。

「我給你做了一個玩具。」男人扔給我一個用碎布頭做的球。

我拿著玩具,不哭了。

往後的事就再也想不起來了:是誰把我們從德國人的集中營救出來的呢?在那裡,他們抽孩子們的血為自己的傷員治病。所有的孩子都死了。我和哥哥是怎麼來到的保育院?戰爭結束後是怎麼樣得到了父母犧牲的消息?我的記憶不知出了什麼問題,記不得那些人,記不得那些話了……

戰爭結束了。我上了一年級,別的孩子一首詩讀上兩三遍就能記住,可是我讀上十遍也記不住。但是不知為什麼老師們從來沒有給過我二分,給過別的孩子,就是沒有給過我。

這就是我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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